卷一 辛夷醉 第四章我本匪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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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合谷四面环着陡峭且俊伟的山,虽说山上常年积雪,可这谷中却四季如常,风雪雷雨将这片山谷滋润的明艳秀丽。
创派人坤羽大概不愿辜负了这美景,收了柏青子,松青子,竹青子这三个十分俊美的弟子,更映衬的这山合谷如世外桃源,天上人间。当年车俊国还没被灭时,这三人倍受当世人所推崇,除了才学自然还有那俊逸的外表。王公大臣想将自己的女儿妹妹送入山合谷承师受教,顺便勾引个女婿妹夫什么的,那真真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山合谷收徒规矩甚多且不能走后门,时间久了便慢慢作罢。
其实山合谷收徒的规矩十分人性化。简单来说,要当山合谷的弟子,首先你必须要漂亮,其次就是看是否投了师傅们的喜好。那些外人看来十分繁复的条条框框其实是为了有效拒绝拜师目的不纯的人而设下的。
很显然,潇潇不是个聪明且漂亮的小女孩儿,知古在考虑是不是将这小丫头推给师哥做弟子勉强了点。而眼前的潇潇,又让知古禁不住的想着一个人要笨到怎样程度才能把自己弄的让别人哭笑不得?
眼前的潇潇确实干净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干净的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知古估摸着也许那凤南山上的人洗澡,都是连人带衣服一起洗的。或许那天他们看见潇潇跌入水中完全是为了洗澡而不是脚滑。
“你这澡洗的方式是你们那里的风俗吗?”知古忍俊不禁的看着潇潇。
“什么叫风俗?”潇潇不明白,可是看到知古一脸忍笑的样子,大概明白这是在笑话她,撇着嘴道“我本来是想站在桶里的木板上把衣服都脱了,可谁知道踩空了水里的木板”潇潇觉得十分委屈。
“哦,那板子在水里面,看起来浅实际还是有点深的”知古笑道“那么就是没有这种风俗而是你栽到水里了?”
“阿嚏……”虽然很囧,但潇潇刚要应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哥哥,我好冷……”
潇潇这声“哥哥”喊的知古受用无比,和声道“来,小丫头,去里间把衣服换下来,裹好被子,我叫人再去热桶洗澡水”
这一回,总算收拾妥帖。利落的站在知古面前。
知古打量着,“恩,总算是有点样子了,走吧,跟着哥哥,哥哥带你去拜师”
潇潇听见这哥哥要带自己去拜师,她不知拜师是个什么玩意儿,有点局促“拜师……?”
知古俯身,安慰潇潇道“就是找个人照顾你,教你读书识字,你觉得怎么样?”
潇潇不解,“我觉得你这里就很好,你可以教我么?”
知古笑笑“就算是我收你为徒,也要这谷里的人都答应才可以啊。况且我现在还不是收徒弟的年龄。”
潇潇十分忐忑,往日里,听山上的小娃们说读书写字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而最可怕的除了狼以外便是教书识字的夫子。一路跟着知古,潇潇强装淡定,心里却翻江倒海般的害怕,可是每当潇潇害怕的时候,总是默念“我是山贼头子的女儿,不能怕不能怕”,潇潇打定主意,即使在这里面对那传说中低于狼一类可怕的夫子,也不能丢了山贼爹爹的脸。
“这就是今年你们救回来的丫头?”知启最先问,一副淡然的看着堂下站着的潇潇。
知古甩了袖子,坐在知训下方,“师兄是见过的这小丫头的,怎么不记得了么?”
“好像跟刚来时不一样了”知训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像个小男娃儿”
知启捋捋胡子“小丫头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潇潇看了眼知古,十分紧张,只是心心念念的一定不能输了他爹的脸面,强装镇定,把头一抬,扬声道“我叫乔潇潇,今年九岁”
知启嗯了长长一声,对知古说“看起来像个小男娃儿,说话也像个小男娃儿”
知古邪邪一笑,“两位师兄,这小丫头还小,没长开,长开了便好了。”
知启知训也算是资深外貌协会成员,从他们选的弟子就可以看出对选美还是有一定的心得的,挑选亦十分有标准,眼前的潇潇明显不够格。
知启轻笑,对知古说“那便等两年长开了再说”
知训赞同的点了点头,转头问潇潇“那么你都会些什么?”
潇潇捏了个小拳头,手心不停地出汗,看了眼知古,知古对她一笑,潇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到底会什么,只是那紧捏的小拳头松开,不时地来来回回蹭衣襟。
知古看潇潇,大约也明白一个山野间的小丫头大概什么都不会,转身对知训说“一个九岁的小丫头,你指望她能会什么。大约是要从头教的。”
知启知训皆皱眉,知古却轻声一笑“那就有劳知启师兄安排一下了……”
知启道“先由鸾儿教她识字”
知古含笑对知启施了个礼,转身对潇潇说“你顾鸾师姐她是个很细心的人,你放心跟着顾师姐读书识字,哥哥会经常去看你的”
潇潇不语,只看着知古,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不多时,就有一小童领来一女子,潇潇并没有回头,只顾着自己心里这点儿复杂的小情绪。
那女子停在潇潇身后,恭谨的向师父师叔们颌首见礼,只听一个温柔优雅的声音响起:“顾鸾拜见师父,知训师叔,知古师叔”
“这小丫头是你小师叔半年多前救回来的,你且好生带她,教她识字,读书。”知启吩咐了顾鸾,顾鸾带着潇潇退下。
潇潇很震惊,非常震惊。从这位顾鸾姐姐说话的时候她转过去才发现,这位顾姐姐简直就是九天上的仙女啊!!!这仙女姐姐将潇潇领下去的时候,潇潇还兀自沉浸这震惊之中没缓过神儿来。直到被领进一间布置十分别致的小屋里,总算才缓过来。
“以后你跟我一起住,这屋子还有个里间,已经吩咐收拾好了,你便睡那里面吧”顾鸾轻声说道。
潇潇的脸忽然红了,她觉得此生能与仙女姐姐住在一起真的莫大的荣耀,眼睛眨吧眨吧的,使劲儿的看,哪儿都好看,那红润微翘的小嘴,白皙透亮的肌肤,青山含黛的眉,温润明澈的杏眼,和那骨挺肉均的鼻子,潇潇呆了半晌,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是犯了什么错被玉皇大帝贬下凡尘了吗?”
顾鸾自幼受教于知启,除了师哥和师弟以外,从来都没有个女伴儿陪自己说说贴心的话,虽然知训师叔有个女弟子,可那女弟子倪兰有些孤傲,走得并不近,再加上不同的师傅,有不同的功课要做,因此即便顾鸾想亲近谷中那唯一的女弟子也没有条件。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只知道这谷中的人长得都差不离,她没出过谷也不知道这谷中的人,都是由相貌协会的忠实会员——他的师父师叔们精心挑选带进来的,尤其在相貌的选择上尤为苛刻。
顾鸾从知古世安回来时就知道他们领回来个受伤的小丫头,但是知谨师伯十分讨厌有弟子随意进出他的药园,因此也不敢去探望,只是昨两日知古师叔托她照顾这小女娃,顾鸾十分高兴,早早收拾好了屋子,等着这小女孩的到来。
可现在这眼前这小丫头痴痴地望着自己,呆呆的说出“姐姐,你是犯了什么错被玉皇大帝贬下凡尘了吗?”这么一句话,让顾鸾觉得又害羞又高兴,拉起潇潇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哪,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潇潇的脸再次不争气的红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被握在仙女姐姐的手中,只害怕自己的手脏弄脏了仙女姐姐的手,萧萧忽然痛恨起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多洗几遍手,至少多洗几次脸也是应该的,作为一个女娃儿,潇潇觉得此生便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自惭形秽了。
顾鸾见潇潇低着头不发话,便歪了头看潇潇,“你怎么了?不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吗?”
潇潇猛的抬头,慌乱地说“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我叫乔潇潇,仙女姐姐你,你叫我潇潇就好”
顾鸾看着慌乱的潇潇直管自己当做天上的仙子,自己也红了脸轻轻笑着,“原来你叫潇潇啊,我哪里是什么仙子姐姐,我便是要教你读书写字的姐姐,以后你叫我鸾儿姐姐便是,记住了吗?”
潇潇狠命的点点头道“记住了”
顾鸾看着脸红彤彤的潇潇又笑了笑,“你可是真的记住了?”
潇潇又狠命的点点头,道“鸾儿姐姐,潇潇真的记住了”接着又对顾鸾说“姐姐你以后还是要回天上的吧,天上的仙女都像你一样漂亮吗?”
“呵呵,你这小丫头,可别再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了”顾鸾笑了起来,文静谦美的一张脸因那一笑忽而明艳不可方物,看的潇潇的小心肝儿都颤了一颤,又听这仙女姐姐娇笑着说“叫别人听去是要笑话的”。
“我就不相信谁会笑话姐姐,姐姐你若不是那天上的仙女,我便,我便是那地上的一块臭石头”潇潇坚定的说
“你这个小丫头可是要笑坏我了”顾鸾捏了捏潇潇的脸蛋,“我们谷中的人都是这般,那谷中的人都很漂亮了?”
“我就只觉得仙女姐姐你最漂亮”
“可莫要再说这些傻话了”顾鸾摸着潇潇的头说“你以后长大也必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也不要说自己是什么臭石头了,记住了?”
潇潇听见仙女姐姐夸自己,觉得十分幸福,狠狠点着头应着仙女姐姐。潇潇觉得上天真的很厚爱自己,那个大哥哥真是个好人,让自己跟一个仙女一般的姐姐住在一起,还要仙女姐姐教她读书识字,潇潇只觉得那读书写字都不在话下,一定会好好的学,不能丢了仙子姐姐的脸,嗯,当然还有自己那山贼爹爹的脸!
知谨这几日十分无聊,总是闲的发慌,可做什么又总心不在焉,眼前总闪过小芙师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想大约是小芙师妹交托他照顾好那丫头,可这十几天他根本就没有再管过那丫头的缘故。
虽然那丫头的所作所为让他十分恼火,但答应了小芙师妹却又置之不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这愧疚折腾着知谨寝食难安。又是一个夜不成眠的晚上,知谨下定决心还是将那丫头领来好生教养着,好不容易挨到了早晨,天还没亮,就打发了仆人找知古要人。
只是人若是条狗,扔了还能自己找回来,可大多数人都是猫,即便不扔他们呆的不舒服了也还是要走的,显然潇潇也是属猫这一类。那仆人告诉知谨,潇潇不在知古那处,这些天一直跟着知启的女弟子顾鸾读书写字。
知谨气闷,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圈,还是气闷,索性找知古问问怎么回事,这丫头什么时候又到知启门下,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知古正睡的香,却听那门“嘭嘭”两声被人踢开,知古迷迷糊糊坐起来,揉了揉眼看着正跟他兴师问罪的知谨,“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知谨道“那小丫头可是你安排给了知启?”
知古伸个懒腰,“你又不要,我能怎么办?”
知谨气结,“你送到知启那边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你可知道我已经应了小芙师妹去照顾她,你这么做很叫我为难。”
知古皱眉,十分纳闷“是你不要我才求着知启师兄收着那丫头,现在什么都办妥了,你又来找我麻烦”
知谨看着知古,“那么你总该问我一声吧?”
知古无奈,下了床,倒了杯水一口饮尽,“我原本一个人很不方便带那丫头,也经常不在谷中,要出谷办事,这你也是知道的。是你硬扔给我,我也没法子才找了知启师兄帮忙管着,好歹他手底下还有个女弟子可以照料。这回幸好我一早就打点妥当,不然这回又要出去匆忙间再考虑安排她,岂不是太赶了?”
知谨也准备倒杯水,可是拿起杯子又觉得杯子不干净,也就作罢,抬眼问知古,“你这回出去又是去做什么?”
知古看了眼知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道“师兄,原本是不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见那日你与陆师姐解开了心结,我才告诉你。陆师姐来了信,信上说找到了朱柏,可秦少冠却在半途中失了踪迹,现在正着急着找人呢,知启师兄打算让我也去帮忙找找,好歹同门一场。”
知启师兄弟知道陆映芙和知谨之间的纷扰纠葛,这些年来,有关陆映芙所有的消息,知启他们全都不会告诉知谨,只怕知谨伤心气恼。只是知古觉着他们现在什么都说开了,即便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知谨的想法显然跟他三个师弟不是一路,他们凭什么就不让自己知道师妹的消息,难怪这些年来什么音信都没有,原本以为是师妹自己不来,原来是他们几个在作怪。
知古以为知谨明白不告诉他是为他好,可是知古却不知道一个人在魔障另一个人的时候,那是什么好坏对错也判断不来的。本想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但是现在看怒火三丈的知谨,就知道这是非常打紧的了。
知谨气冲冲的出了知古的屋子,直奔知启住处,知古套了件里衫,穿了鞋子又随手拿了外衫,追着知谨边跑边穿。
等知古到了知启门外时,里面已经吵翻了天。
知古在门口纠结要不要进去,还没有纠结出个结果,便被闻讯赶来的知训一把推了进去。知古一头栽进屋里,差点撞着知启,知训紧跟着进来,两人看来了人便停了争吵。四个人站在屋里,大眼瞪小眼,最后知谨哼一声,甩了袖子找了椅子坐下,偏过头不出声。
知启瞪了眼知古也随着坐下,知古觉得委屈又无奈,垂头丧气的也坐了下来,知训奇怪道“什么事情竟惹得师兄如此大动肝火?”
知谨忽的转过身,十分激动“你们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大师兄,小芙这些年来的事情你们都瞒着我,我,我……”
知训恍然大悟,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惹得大师兄这么恼火,原来又是为了陆师妹,于是打断知谨,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些年来有关陆师妹所有的事我们都不曾透漏一点给你,我想你也知道是为什么,我们大家觉得这是为你好。”知训停了停,又接着说“难道你觉得陆师妹当年那样伤你,我们还会让你再为她的事烦心?”
终于将知谨的思路拉回到跟他们一路,于是,知谨语塞。
知启也缓和了下来,语重心长的对知谨说“我们原本也是为了你,当年她先负了你,又害死你惟一的徒弟,这谷中原本就再也容不下她,只是看在何难师叔的面子上才勉强允许她进谷,若然不是,我们谁还管她?现在既然你的心结已经打开,要帮她,我们也没话说,可你说我们不将你放在眼里,不尊重你,我们着实,着实冤啊!”
自从陆映芙出谷另嫁他人后,知谨便再也不管这谷中事宜,大大小小的事皆由知启知训管理,他只管每天摆弄他的药园子,看看医书,有人求医便治病救人。
陆映芙的事虽然让他脸面皆失,但是这许多年,知谨觉得人生在世,许多事是命里注定,他与小芙不能在一起是上天早已定好,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只要让他偶尔知道小芙师妹的消息,也觉得很满足。每每想来这些多的是心酸而不是恨。只是知谨并不知道,一个人若是被人伤的连自己的人生都开始漠不关心听天由命时,这人的自尊大约已经被执念磨成了沙,只会卑微,而不会为自己心痛伤心。
屋里一团寂静,没人再说话。知谨深深吸口气,叹道“你们便把这些年小芙的事情告诉我,让我好安心一些”
知启一脸惋惜,叹口气道“她若嫁你,这十几年来便不会受这些苦……”知启原原本本的将这些年来所有的事告诉知谨。
还是秦少冠随着杨令打江山的时候,杨令的夫人不知为什么原因跟秦少冠结了梁子。姜国始开,根基还未稳时,杨令便开始着手打压跟着他打江山的兄弟们。刚开始的时候秦少冠还劝杨令不要做得太过,毕竟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后来南沽趁新国初立元气未复的契机,占了南端的鸡鸣城和宁河城,秦少冠被派出同南沽作战,三个月后回来发现朝中共赴过生死的兄弟不是贬去了边远之地,就是关在牢里。秦少冠心寒打算归隐山林,从此不问朝堂。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杨令的夫人,当今的皇后旧事重提将秦少冠捏了个罪名关押了起来,时值陆映芙产下孩子不过六个月,幸好秦少冠机警,早见朝堂风向不对,通知陆映芙教她回山合谷躲避,可是陆映芙不忍心单独离去,誓与夫君共生死。于是将孩子交托秦少冠心腹朱柏带到山合谷中来。后来,秦少冠被放了出来,被罚不允许再踏入王城一步。这才有机会来寻孩子,只是到谷中才发现孩子根本没送来过。这六七年来年来,夫妇俩一直在寻那孩子,虽说又新添了个娃儿,但始终希望找到那丢了的孩子。
前几日,夫妇俩有了朱柏的消息,结果走半道儿上遇劫,秦少冠不知所踪,陆映芙无奈写信回谷中求救。
知谨静静听完,闭了眼睛,良久,睁开眼,缓缓道“没想到她竟过的这般坎坷你们就打算派知古一人前去帮小芙?”
知启放下杯子,又添了水,道“崇山和姚远也会去,今天天便出发,你若是有什么话,可叫知古带去”
知谨道“你们去了好好帮她,至于其他也没有什么,叫她保重好身体”,顿了顿又道“小芙托我照顾的小姑娘,你且叫鸾儿每三日领到我那里一趟,她既托了我照顾,我总是要看着些才好。”
众人默默点头,知启道“师兄大可放心鸾儿,这里再没有人比她更细心的了”
知谨道“那便好”,说完便起身走了。
众人看着知谨离去,默默感叹当年何等洒脱不羁的大师兄,现今却如此,又是可怜又是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