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平 第一章 狗血的人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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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93年的某一天,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在中国济南的一家医院,对于上天的恩赐,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低叹,父亲的暴怒,只因这个孩子不被神祇祝福——未出生前就被警告可能会患有严重的自闭症。父亲一心丢弃,母亲却坚决守护。最终,伟大的母爱战胜了一切。
这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夫妻二人俱是知名大学的教授,结婚多年,虽称不上相敬如宾,却也处处充满生活的乐趣。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突然降临,毁了关于“家”的一切,那孩子的父亲是这么想的。
他实在是从没想像过自己血脉的存在会影响什么,或者说,会夺走他的什么。这并非不符合常理,上天赐予一个人某样天赋,就会夺取他作为一个人的某个本能,例如,情感。
是的,这个所谓的父亲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父亲,单单爱情就早已耗尽了这个天才数学教授所剩不多的感情,也许那甚至也不能称之为——爱情,这个人类最珍贵的宝贝之一。
有时他那些他从来都没记住过名字的同事们会在背地里把他曾经的疯狂当做饭后谈资,低声气叹惋那个惜温婉可人而又年轻貌美的中文系教授艾萍,终究是没能摆脱这个数学系陈疯子的死命纠缠。这么看来,这位天才爱情的产生也极有可能是源于他的偏执症而已。
总而言之,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外表柔弱的艾教授以母亲的天性独自撑起了一切。母爱唤醒了她的坚强和强大的耐心,她独自为自己的宝贝起了名字,赋予了他责任与希望。继而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婴儿迅速学会了作为母亲应该学会的一切,与此同时,她的青春与活力也悄悄褪去,化作了浓厚的母爱。她美丽的容颜一天天凋零,母爱的气息却使得她更加迷人。
然而他的丈夫却看不到自己妻子越加柔软丰美的内心,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讨厌的孩子夺走了他的妻子,那是他的妻子!在艾教授对孩子的爱与日俱增的同时,他也如同迷恋艾教授一般疯狂地恨起了自己的孩子。他妻子把孩子视为珍宝,他则将孩子看作仇敌。
就这样,这孩子沐浴着母亲的珍爱和父亲的仇恨长到5岁。
顺带一提,艾教授给她的宝贝取名——陈平,她唤他平儿,她渴望这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平平凡凡地长大,老去。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这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心愿。然而上天却不肯厚待这个伟大而柔弱的母亲,身为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儿童,陈平没有给她一丝希望,他不仅完全甚至加倍地继承了父亲的无情,还严格演绎了一个自闭症患者所能表现的一切。
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但对母亲的怜爱呵护完全视而不见,连父亲的仇恨也无知无觉。
一个5岁的男孩,当邻居家的同岁小孩恣意欢笑玩哭泣撒娇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任由母亲教他穿衣洗脸,喝水吃饭,像是执行某项指令一般木然。他甚至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被夺走了。无论母亲带他看了多少知名的医生,吃了多少有效的药,用了多少稀奇的偏方,想了多少复杂的法子,他都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一个字也吝于吐出,连表情都很少赐予那个真正疼爱他的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
母亲为他伤碎了心,父亲对此则冷眼旁观。
尽管如此,真正的母爱是从不在乎是否得到回报的。艾教授一如既往地珍惜呵护着小小的陈平,为了他她愿意付出一切。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为之感而动容,当然除了孩子的父亲。
不过还好,陈教授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曾让他不堪忍受的生活,只要妻子还在身边,他就试图忽略掉那个该死的孩子。
当所有人都以为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命运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得知海豚所发出的次声波对自闭症患者的治愈有一定帮助后,艾教授每个周末都带着陈平去一趟海洋馆,这已经成了习惯。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习惯都能够坚持下来,有些是因为自我的放弃,有些是因为他人的干扰,还有些是因为意外事故。
那天,艾教授牵着陈平嫩嫩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像是这天的天气一样风朗气清,安谧静好,走在大街上的人们都不禁迷醉在这位伟大的母亲浅浅的微笑和温暖的气质之中,看她一眼都只觉得心情格外愉悦。她弯下腰为陈平整理洁净的衣襟,柔声跟他说话,向自己可爱的孩子介绍这世界上诸如蓝天白云花朵小鸟一类的美好事物。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一个被发现的小偷急速地从艾教授身边跑过,差点撞倒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辆气势汹汹的面包车又迎面而来。
呼啸的罡风刮过,尖锐的喇叭声,粗重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刹车声同时响起。
这位柔弱的母亲,在众人的惊喊声中用她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了自己的孩子,就被高高地抛上了蔚蓝的天空,又重重落回了鲜花怒放的大地。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赶来,身着白色制服的人将地上不知生死的女人抬到担架上,着深绿色制服的人表情严肃地在四周拉好黄色警戒线。很多人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现场一片混乱。
血泊不远处就呆坐着依旧默默的陈平,母亲推开他时用力太大,他的头磕破了,手臂也擦伤了,总是整洁的衣服又破又脏,红色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粘在睫毛上,又顺着睫毛上一滴一滴落下。此刻他的眼中是一片血红,血红的天空,血红的大地,血红的人群。
及时赶来的警察迅速干脆地处理好了一切,处理事故现场,记录案发过程,逮捕肇事者,通知死者的家人,同时协助救护人员将尸体运往殡仪馆,一切按程序办事。
所以当陈平被负责的警车送回家——那栋墙上垂着美丽藤蔓的蓝色独立小楼时,看到的却是灼热的火焰、滚滚的浓烟以及议论纷纷的人群。
他名义上的父亲一放下那通不被他所理解的电话,就打开煤气罐,点燃了自己。他是真的不能接受和自己的妻子永远分离,至于那个所谓的儿子,他成功地忽略了他。
鉴于父母双亡又无人领养,陈平理所当然地被送到了孤儿院。
二
像所有的孤儿院一样,陈平所在的那家孤儿院充满了孩子们的哭闹喧嚣、护工们的低声呵斥,还有偶尔来访四处打量的外人。电视剧里孤儿院的幸福场景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但至少现在没有成真。
一个大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六张同样规格的铁质高低床,上面的绿漆已经斑驳,露出生锈的框架。每张床上都铺着同样的洗得发灰的蓝格床单,一床被子,两个枕头。这里住着33个年龄性别各异的孩子。
每个床铺睡两个孩子,除了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她紧紧地牵着3岁弟弟的小手,一步也不离开他,也拒不接受任何好心人的单独收养。她生怕其他人欺负了他去。当初护工阿姨想要把他们分到不同的房间去,最终也只能屈服在小姑娘的哭闹下,只好让他们一直黏在一起,然而本是两个人一个的床铺却变成了三个人分占,对此第三个人很不满,每天都对此冷嘲热讽。
5岁的陈平就坐在靠窗户的那张床的下铺,这个位置实在不算好,因为冷风总是透过窗缝无情地探进来,用冰凉的爪子抚摸你裸露的身躯,或者在整夜下雨的晚上,任何人都休想安然入眠。但是这“任何人”却不能包括陈平,他依然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保持冷漠,无论是温暖的阳光还是冷酷的冰雹。和陈平睡在一张床上的是一个单眼皮的小哑巴,于是在这两个人狭小的领域,可怕的寂静夺取了领主的地位。
孤儿院里当然还有其他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但是很明显,陈平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经验最丰富的护工也不能弄懂原因,更何况她没空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她们把陈平和那些自闭症的孩子安排在一起,分类明确也便于照顾。于是陈平就整日整日和那些或者安静的诡异或者哭闹不休的孩子处在一起,护工怎样安排都行,他依旧默默。整日疲惫地忙碌着的护工没有注意这一现象,也许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她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
如果艾教授在天上能够仔细地看到这些场景,她一定会伤心得恨不得死而复生。她的宝贝被一群麻木的人像木偶一样随意摆弄,她多年的心血被人弃如敝屣,她的平儿往日红润的小脸也变得一日比一日苍白了。
然而母亲在天上的悲伤祈祷没有召来天使,与之相反,恶魔循迹而来。
就在陈平入住孤儿院的第五个月,四个大男孩携手闯进了这个孤儿的牢笼,他们微笑着走进院长的办公室,又微笑着走出,继而便参观起这个巨大的笼子。像四只有备而来的狡猾而又凶残的野猫,拿着钥匙踩进鸟笼,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一只只天真懵懂的鸟雏儿。
这四个大男孩都是17、8岁的模样,衣着普通,长相平凡,一入人群便消失不见,勾起唇角却使人心里发寒,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来时恰逢孤儿院严格规定的午休时间,很多孩子不敢说话,躺在床上偷偷玩自己的手指头,偌大的孤儿院空荡荡的一片死寂。窗边的陈平睁着一双黑眸平静地躺在床上,几个扭曲的身影显现在脏污的磨砂玻璃上,愈行愈近。
四个大男孩在几个紧挨在一起的大型宿舍随意地进进出出,时不时蹲下身来仔细察看某一个睁大双眼的孩子,冰冷的双手在他们稚嫩的身躯上细细摸索。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该呆的地方,静静地听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和自己与同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每一个孤儿都渴望亲情,在偶尔外人来访的时候竭力表现自己,希冀天降好运能凭空得到一个家庭,然而这一次不同,孩子的感觉通常是最敏锐的,他们此刻看起来极为紧张而恐惧。有个小姑娘死死地抱着弟弟,用力捂着他的嘴,如果可以,她甚至会连他的眼睛也一起捂上。
“嗨,小家伙们,你们谁愿意跟我走?”四人之一忽然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有一双看起来十分温暖的湛蓝色眼睛,神态语气都相当温和。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室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