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垢蒙蔽的东西经过擦拭往往亮的晃眼】
    ——选自岱宁《星空》的第5块拼图
    那天回到班级之后，岱宁坐在位置上，看着身边座位，陈新还没回班，估计是腿受伤走路困难的缘故，岱宁虽然讨厌陈新，但是看到有人受伤，还是觉得挺不舒服，而且他刚才就那么一走了之，没有去管他，岱宁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
    等上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儿，老师都到班上课了，陈新才一瘸一拐地走到班级，冲着老师大声喊了句报告，便扬着脖子进了教室，岱宁一直盯着陈新受伤的膝盖看，那里红红的一片，根本没有任何的处理。
    陈新走到座位边，弯腰坐下的时候，低声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见岱宁又在看他，瞪着眼睛，”看什么？！没看过大爷啊！”
    岱宁把视线移开，没有说话。
    等到放学的时候，岱宁开始收拾书包，身边的陈新慢慢吞吞的动作着，他发现陈新下嘴唇被牙齿咬出几个很深的印记，岱宁觉得肯定是膝盖那里破了太疼的原因。
    岱宁就是个十分怕疼的人，一见到别人哪里受伤，他就觉得难受，好像自己受伤了一样，哪怕这个人是他很讨厌的陈新，他也觉得膝盖那里突突的疼。
    岱宁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条蓝色方块手帕，岱妈给了岱宁两条，这条岱宁没用过，他拿着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放在桌子上，故意大声的咳嗽了两声，然后背好书包走出教室，并没有回头。
    陈新望着桌子上的手帕先是一愣，然后去看走出教室的岱宁，嘴巴张大正准备说话，想了想又低下头小声咕哝，”哼！谁要你的东西！”嘴上虽这么说，左手却伸到桌子上，摸到那块方帕，触手的面料质地柔软，陈新抓住手帕，放到鼻子底下，像小狗那样嗅了嗅，方帕上散发着淡淡的西柚清香，这是岱妈买的洗衣粉香味，和岱宁身上的味道一个样。
    “哼！还是香的！女孩子才这样……”陈新嘟囔着，把手帕折成三角，准备往膝盖上绑，还没碰到膝盖，陈新动作忽然停下，他不知嘀咕说了什么，抓着方帕又塞到了衣兜里，背着书包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第二天是周五，班里照例是要进行大扫除的，女孩子一般抱着扫帚扫地，拿着抹布抹桌椅，干些力气小点的活，男孩子扛个拖把拖地，或是站在桌子上去抹窗户，不过也就二年级的小屁孩，你能指望他们把教室打扫的多干净呢？差不多也就得了。
    当然每班的班主任一定会到场，亲自坐镇，不过据岱爸到学校观察后发现，班主任去了也就和没去一样，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议论着家长里短根本不顾里面的学生，一群小孩在尘土飞扬的教室里卖力的打扫着，那个时候的扫帚还是用高粱秸秆什么的编织而成的，一个个又大又笨重，小孩拿在手里要双手抱着，使劲一挥带着教室里的灰尘直蹿，肉眼可见的颗粒物在教室里飘着，那环境岱爸看了都待不下去，小孩们却视而不见，全都认真积极的很。
    这天也不例外，一帮小孩在教室忙来忙去，嘻闹声不绝于耳，班主任和另外一个班的老师靠在门口说话，岱宁本来是想拖地的，可到他去拿的时候只剩下一把坏的了，那根拖把棍子和拖把头分家，根本不能用，他看还有扫帚就索性去扫地。
    一般扫地是两个人负责一组，他看第一组只有一个李娜娜在扫，就走了过去，拿着扫帚扫地，这时就看见了正对着他与他隔着一层玻璃的陈新，陈新拿着报纸正踩着桌子在抹窗户，岱宁看了看他的膝盖，那里被胡乱的贴着两个创口贴，还能看出抹了红药水，创口贴边缘有些细小的裂口已经结了疤，黑黑的。
    岱宁忽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放在他抽屉里的一块黑黑的巧克力，大概是先前陈新搞恶作剧的原因，岱宁都养成了会看抽屉和板凳的习惯，所以早上一来就发现了那块躺在他抽屉里黑黑的巧克力。
    他看到的时候很奇怪，然后他看见了旁边的陈新就更奇怪了，因为陈新居然今天没有迟到！而且来的比他都早！他很自然的想到这个东西是出自身边这个人之手，他盯着陈新看了看，陈新正专心的拿着一只铅笔在书本上胡乱涂鸦，岱宁先是用手轻轻碰了下那块巧克力，发现是真的时候，才拿了出来，不过岱宁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因为这块巧克力上沾满了人的指印，看起来又脏又丑，让人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想赶紧把它丢进垃圾桶。
    于是岱宁背着陈新，趁他下课去上厕所的时候捏着那块丑陋的巧克力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望着陈新膝盖上那几道细小的黑色的疤，觉得和那个黑乎乎巧克力一样，都是丑丑的，脏兮兮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岱宁抬起板凳继续扫他的地，等和李娜娜把一组扫完了，他发现陈新还在擦窗户，当然已经不是那一扇，他已经擦了一半了，而且看着他似乎还要一直擦下去，难道整个靠走廊的窗户他都要擦吗？
    岱宁和李娜娜整理桌椅，一边将桌椅摆正，一边就问了，”老师不是说一个人擦两个窗户，为什么陈新还在擦？”
    “啊？”李娜娜没想到岱宁居然在问陈新，李娜娜本来就讨厌陈新，上回陈新偷了她的牛肉干，她更是把陈新视为讨厌人榜单上的第一名，她语气里充满不屑地说，”陈新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有擦窗户干净，反正他也愿意，就让他擦了呗。”
    岱宁下意识的去看陈新，陈新表情还很开心，漆黑的眼睛明亮，黑瘦的身板勾着，站在桌子上卖力的擦窗户，周围围着好几个同学，干着端清水递报纸的活，岱宁隐约明白了一些，是不是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身边才会有同学围着，有一种自己有朋友被人注视的感觉？
    岱宁忽然想到，自己也只是因为陈新膝盖破了才想到关注他，以前每个星期大扫除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意过陈新，他连陈新擦玻璃还是拖地都不知道，他脑子里蹦出一个信息，班里根本没有人注意陈新，关心？那就更没有了。
    岱宁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像一个削好皮的苹果突然被人一撞掉在了地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硌着不舒服。
    李娜娜看见岱宁发呆，自己抬着笨重的桌子，便喊他，”岱宁，帮我抬桌子啊。”
    “哦。”岱宁应着，伸手去抬木桌的边角。
    由于是木制的桌子，在桌子的两边都会打上一圈铁皮用来固定，久而久之这桌子用的长了，桌角的铁皮就会松动，翘起来，岱宁刚才一发呆被李娜娜这么一喊，连忙用手去抬，一不留神，右手食指被翘起的锋利铁皮给刮破一个口子，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啊！”岱宁叫了一声，一下松开桌子，左手扶住那只被割破的手指头，红色的血不断往外流，看样子口子不小，岱宁疼的张嘴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眉头皱的紧紧的，他一向是最怕疼的，特别是身上有个什么伤口破了，那就更了不得，只要哪地方一破，他准会自己按住那里，坚决不让任何人碰，连看都不行，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哪怕被人看一下碰一下都会疼的要命。
    李娜娜看见岱宁手指流血了，吓了一跳，跑过去看，”岱宁，你怎么搞得？啊！肯定是铁皮划的，流了好多血啊！”
    岱宁觉得疼的要死，哪里想和她说话，李娜娜把扫帚一放，”我去告诉老师，让她来看看。”
    李娜娜跑去门口，和老师指着教室里的岱宁，班主任正聊天聊得兴头上，被李娜娜这么一打断自然不快，但是自己的学生出了意外肯定得管，她走了进来，岱宁苦着一张小脸，左手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根受伤的食指。
    班主任眼睛一眯，瞄了一眼，加上岱宁捂的严实，她压根没看清，就拍拍岱宁的头，”小男孩，勇敢一点，忍一忍，要不你去找同学们，问问他们谁有创口贴，贴上就好了。”说完就扭着肥胖的腰肢走了，继续和门外的老师说话。
    大人觉得这点小口子没什么，那是因为大人的皮厚早就对皮外伤没多大反应，小孩不一样，小孩皮肤嫩，年纪小，心思又单纯，身上有个小破小口子都会难受的要命，哪怕确实没那么严重。
    李娜娜见状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帮你要创口贴，张露肯定带了！”
    岱宁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左手捏着受伤的手指头，教室里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他手指割破流了血，这么想着就觉得手指的刺痛愈发尖锐，全身都好像在疼，他觉得再一会儿他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忽然身旁窗户猛地被人拉开，一个人直接从窗台进来，站在岱宁面前的桌子上，岱宁抬头，陈新一手抓着报纸，低下头就那么看着他，乌黑的眼睛盯着他被捂住的食指，然后不屑的撇撇嘴，说道，”不就是手破了吗？”
    陈新弯下腰，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把报纸放到桌子上，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创口贴，伸手递给岱宁，”呐，大爷赏给你的！”
    岱宁望着陈新没说话，也没去接创口贴，陈新哈哈一笑，”对，你一只手贴不好，把手伸出来，大爷给你贴上。”
    岱宁还是一动不动，陈新有点不高兴，自己看他手指破了，好心好意给他送创口贴，还主动帮他贴上，他还不领情，但陈新个性有点拗，别人越是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越是要对着干，陈新撕开创口贴，一只手就去拽岱宁的右手，”手伸过来！”
    陈新使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哪知道岱宁力气比他更大，手臂挣脱陈新的控制，大声喊了句，”别碰！”
    陈新一怔，动作停在那，看着岱宁，陈新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岱宁，这么认真的看岱宁的样貌，岱宁的皮肤很白，班上的女孩也没几个像他那么白的，而且岱宁的眼睛很大，瞳色较淡，是浅浅的琥珀色，睫毛纤长，直直的垂下来，覆在眼帘上像两把小刷子，连头发也不是正宗的黑色，带着板栗色的黄。
    此时的岱宁眼里含着眼泪在打转，涌上的眼泪在眼眶里就像是流动的水晶显得晶晶亮，他眼角泛红，瞪着双大眼睛看着陈新，陈新忽然觉得岱宁好像他姐姐喜欢玩的那些长睫毛大眼睛的洋娃娃。
    岱宁并不知道陈新是在看他的长相，看陈新一脸发愣的样子，他以为是刚才说话让陈新生气了，毕竟他是好心来送创口贴的，于是岱宁喉咙动了动，把眼睛垂下，因为不好意思而小声地说，”你贴的时候轻一点，我…我怕疼…”
    陈新眼睛一瞪，探寻似的盯着岱宁看，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他没想到岱宁这种看起来样样都行的人还怕疼，又想到自己，不禁得意起来，”哈哈！岱宁怕疼！哈哈！”
    “笑什么？！”岱宁很生气。
    “哈哈…”陈新还在笑，不过动作却变得很轻，岱宁的伤口血已经止住，破口的地方起了一道血痂，陈新小心的拿着创口贴，把创口贴中心对准伤口，轻轻覆了上去，然后将两端贴好，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冲岱宁咧嘴一笑，”怎么样，不疼吧？”
    伤口被小心的对待，确实感觉不到疼痛，岱宁点头，嗯了一声，对陈新说，”谢谢你。”
    陈新听了居然脸都红了，黑黑的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但能看见他抑制不住喜悦要上扬的嘴角，他慌忙拿起桌子上的报纸，装作不在意的撇撇嘴，”有什么好谢的！真是！”接着走到外面又开始擦起窗户来。
    岱宁望着黑瘦的陈新，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小孩不像大人，谁对你好的时候要想想背后隐藏的原因，是否还带着某些目的，小孩心思纯真简单，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哪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
    于是星期一来学校的时候，岱宁为了表示谢意，带了一只新的中华牌铅笔准备送给陈新，要知道那时候中华牌算是非常好的铅笔，岱宁他妈也就给他买了一打，他自己都舍不得用，但是感谢别人就要有诚意，这是岱爸一直教育他的。
    岱宁从文具盒拿出那支铅笔，推到陈新桌子那边，”给你。”
    “啊？”陈新看着那支铅笔，不解的望着岱宁，”干嘛？给我？”
    “嗯。”
    陈新立马摇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我有铅笔，干嘛要你的？我们家笔多的我都写不完，我不要。”他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笔很多，赶紧拿出文具盒，里面排着七八根长短不一的铅笔，都是中华牌铅笔。
    岱宁想到李娜娜说过，陈新家里很有钱，这种送铅笔的事情估计陈新看不上眼，岱宁有点气闷，把铅笔拿了回来，”不要算了。”
    “哎——”陈新伸手拽住铅笔的另一端，好不容易岱宁愿意和他说话，还主动送他铅笔，这是多么难得的事？班上都没有人愿意理他，难得有个岱宁和他说话，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扯着铅笔，咧嘴笑道，”铅笔我有，就不要了，你能不能帮我削一只铅笔？我几只笔都断了，不能写字。”
    岱宁看陈新文具盒里那几只几乎看不见笔头的铅笔，就答应了，拿出小刀，从陈新文具盒里选了一只最长的给他削了起来，陈新一边看着岱宁削笔，一边说，”我觉得还是用小刀削笔最带劲！我们家那个转笔盒随便转两下笔就削好了，可没意思了。”
    “你家有转笔盒？”岱宁在商场里见过，漂亮的塑料盒子像个小房子，把铅笔插进去，转动后面的小把手，几下一只铅笔就能削好，但价格挺高，他不敢要妈妈买，岱宁心下一动，又问，”是那种小盒子带把手的？”
    “对啊，就是那样的。”陈新语气不在意，随口就说，”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所有铅笔一放进去拿出来都变的一个样，还是用小刀削的好，每只铅笔都不一样，想怎么削就怎么削，转笔盒一点用也没，我都想给扔了。”
    “啊？”岱宁手上一用力把铅笔削掉厚厚的一块木屑，”为什么要扔？”他不知道陈新是怎么想的，那么神奇又厉害的转笔盒，只要把铅笔放进去转几下，就能把铅笔弄得漂漂亮亮，怎么觉得不好还想扔呢？
    “没有用啊，我又不用，你要是喜欢我就带来给你用好了，反正放在家里也没事。”陈新伸手就去抹桌上沾到的石墨灰，手指变得黑漆漆，岱宁看了眉头一皱。
    “我不用，是你的东西我干嘛要用？”岱宁把铅笔削好，笔尖用刀口刮了刮，递给陈新。
    “那不就行了，我不用，给你你也不用，那它不就应该扔了吗？”陈新接过铅笔，伸出食指在笔尖那里按了按，笑嘻嘻地说，”岱宁，你削笔真好，和我姐一样。”
    岱宁把桌子弄干净，将小刀放回文具盒，一本正经地说，”就算没人用，也不能乱扔，东西没坏就不能扔，这是浪费，是不对的。”
    陈新撇下两条浓黑的眉毛，呈八字形，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睁着黑亮的眼睛，说，”你帮我用吧，你给我削笔，我的转笔盒给你用，这样不就行了？怎么样？”
    岱宁本身心里就很想用一用这种高级的文具，但是他是绝对不好意思开口对陈新说的，刚才陈新说给他用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动了，这下陈新这么说，岱宁便勉为其难地说，”是你要我帮你用的，作为交换，我帮你削笔，这都是你说的。”
    “嗯嗯，当然！”陈新显得很开心，怕岱宁反悔还补充道，”我明天就把转笔盒带来！”
    “那，那好吧。”岱宁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