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一只狐狸（一）
    娘亲说，箐玉坊就是到处都是狐媚子的地方。
    书上说，妓院里脂粉气冲天，铺天盖地是俗艳的轻纱布幔，还会有一个抹了几层白灰的钱串子吆来喝去，给客人们招呼漂亮的姑娘。
    要不说看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盈目既没有铺天盖地的俗艳布幔，也不见浓妆艳抹卜楞小算盘的老鸨。
    八棱角的青石台上，一素衣男子正低头轻拢七弦。阁内设计极见匠心，几根深红色粗木像擎天柱一样分别支撑八角。从门外走进，阁内特有的木本香幽幽萦绕鼻端。接着方一低头便见下面若八角砚池般的地上突兀出另一小小八角青石台，琴音从石台上幽幽传来，静了闻者的心，敛了见者的神。好个素雅清净之地。
    武弦被轻挑的那一霎那，本来的静默之地仿佛春回地暖，充满了勃勃生机。绿衣女子白纱半遮面，口中玉箫被白纱半掩发出悦耳清婉之声。身姿妙曼莲步移来，耳边碎发缭绕明珰，看的人心中发痒。琴萧合鸣，仿若凤凰双飞，羽翼上的天火燎原了整片大地，带来了涅槃与重生。
    宋景渊刘锡竹和那位未作介绍的人沿着外围走廊边走边听，时见一身儒衫的学子或是一身繁华的世家公子们，富家公子哥儿们拿着半盏酒且听且饮，靠在栏杆上眉目微低，朝下看去，不言也不语。宋景渊这才知道这些纨绔子弟也有风雅正经的一面。
    看周围陈设古朴雅致，并无脂粉之气。宋景渊讶然之余疑问丛生，难道这里并非青楼？而是一直隐于市的琴楼？
    每一角三个房间，每个门上雕花各不相同，腊梅秋菊木槿夕颜，就没看见重样儿的。
    厉玄看身旁二人没有自行散去的意思，遂道：“你们……”
    刘锡竹陡然回神，忙回道：“我们随便走走便是。”
    厉玄轻笑着看了眼目光还在门上留恋的宋景渊，朝刘锡竹点了点头，竟自转上了楼。
    刘锡竹拍了拍宋景渊，询问道：“我们进哪一间？”
    宋景渊，“嗯？”
    刘锡竹笑着解释道：“忘了和你说，这里每个房间里住着一个美人，擅长的技艺有所不同，你看那些挂着绿色花牌的就是尚未被挑走的美人，住在高阁的更是美人里的美人。”
    宋景渊环视周围，错愕道：“那不是得有九十六位美人？”
    刘锡竹摇头，说道：“这里的第四阁不住美人，要有也顶多只有七十二个。而且只有第一阁的美人卖身，你看那些。”随手指了指靠在围栏上的世家公子，接着道：“他们身后的房间估计已经被他们定了。”
    宋景渊又问：“我怎知这屋内美人长得如何模样？又怎知她会何种技艺？”
    刘锡竹神秘一笑，低声道：“这个，运气！”
    刘锡竹带着宋景渊上了二楼，突然问道：“我看方才那位身份不低，你可知他是何人？”
    宋景渊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无甚妨碍，才凑到他身旁，低声道：“你觉得是谁？”
    刘锡竹道：“看年岁气度，我看他像一人——当今武相。”
    宋景渊咧嘴一笑，拍了拍刘锡竹肩膀，道：“英雄所见略同！”
    宋景渊见身旁门上还是绿花牌，指了指，刘锡竹会意，兀自向前走了。
    看刘锡竹走了，宋景渊莫名有些紧张，除了他姐姐，他从没拍过人家姑娘的门。
    他是来长见识的！宋景渊拍了两下门，本以为会有人应，没想到门就这么被轻易拍开了一条门缝。
    非礼勿视。他继续轻敲房门。然后，在三番两次的敲打下，门不堪折辱的开了……
    宋景渊眨了眨眼，抬腿就进去了。
    女儿香闺，果然名不虚传，宋景渊轻轻嗅了嗅，一种类似桃花清香温馨之气扑面而来。
    室内安静，不似有人。宋景渊一边打量室内陈设，一边寻找刘锡竹口中的美人。室内分了两段，宋景明所在室内外厅，与内室一张落地布幔之隔。
    在帘外停住，宋景渊习惯性地抱手见礼，“打扰了。”然后坐在外厅的客椅上等待回应。
    自己身侧桌上黑白残局未了，纹枰旁棋谱也未合上。桌子对面的矮几上摆着一张五弦古琴，琴轸悬空在矮几右侧。右手靠墙处一个立壁的书架上摆着几卷画卷一些书籍。旁边的水墨工笔精细，落花与燕雀嬉戏，女子松下抚琴，仿若年华无限，春朝永存。宋景渊站在画卷面前，玩味品析。
    转眼看了布幔一眼，未见有人理会自己，宋景渊不禁怀疑，这里人难道外出了？见画旁小字，落名是挽琴，遂唤道：“挽琴姑娘？”还是无人理会。
    方要退出此间，宋景渊又停住了脚步。耳畔隐隐听到内室有悉索声传来，心下诧异，低声唤道：“挽琴姑娘？”无人理会。但细微的声音仍在继续。
    宋景渊暗想，难道挽琴姑娘遭歹人绑架，困在里面？！脚步转了方向，方要挑开布幔，手又顿住，要是在换衣物怎么办？
    “挽琴姑娘？”哎……换衣物又怎会不应人一声儿。
    挑开布幔。
    喝……内室竟不上烛火，但从布幔撩开处可窥得一二，那让宋景渊停下脚步的断续悉索声正是从床上传来的！
    宋景渊内心纠结了，难道在睡觉？好像不是……
    宋景渊提着胆子轻步入内。
    犹豫踯躅，还是到了床前。被子拱起，枕上却无人，被里仍一拱一拱的，发出的声音不小。
    宋景渊提手欲挑，但是犹豫又犹疑。手尖触到被面儿，还未下步动作，被子下突然掀开一个口儿。
    宋景渊吓了一跳，后退三步。然后——大眼瞪小眼。
    狐狸？！
    白色的狐狸从被口儿探出了头儿，正巧和后退的宋景渊来了个眼神交汇。
    宋景渊一惊后又一喜，心道难道真像娘亲说的那样，箐玉坊到处都是狐媚子？？又想自己面前这只难道就是书中所说的，狐狸精！？心思如电，宋景渊回神间狐狸还在警惕地打量他。
    虽然只露了头，但是狐狸眼睛极美，眼中警惕显而易见，但是宋景渊只看得见上挑的眼角和里面潋滟的波光。
    宋景渊站定，突然拱起了手，郑重其事的样子，“小生并非有意打扰姑娘休息，不知有何困难之处，小生定当勉励为之。”
    狐狸歪了歪头，像是不易移动的样子。
    宋景渊见狐狸耳朵略显萎靡，黑色的小鼻头旁几根胡须动了动，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难道姑娘生病啦？于是徐徐出口问道：“姑娘是否身体有恙？”
    狐狸像是明白一样（宋景渊以为），闭上了眼。宋景渊稍显为难，思索后说道：“待小生先去请来这里的管事。”说完兴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