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妙影纤纤雪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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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下楼的一间雅室内,沐翛然正倚坐在一张紫檀圈椅上,手上拿着方才春兰送过来的一帖寿柬,若有所思。
寿柬上写着:
送呈凤下楼楼主台启:
兹定于明日午时在敝庄檀园内举行半百寿筵
敬备桃酌,届时恭请光临
拂水山庄庄主裴书璇敬约
“拂水山庄庄主?”灵儿吃惊出声。
自出宫入世之后不久,沐翛然便派云枫调查过淮城重要人物,而拂水山庄庄主便是这重中之重,淮城之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拂水山庄庄主裴书璇曾为当朝右相,一年前上书辞官,隐居故里,但本国君主惜才重德,右相之位依然为其悬空,因而有布衣丞相之称。
“公子……”灵儿喃喃的唤了一声,她知公子不喜露面,深居简出,此次寿筵更不会参加,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沐翛然侧头睇向灵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惋惜模样,不觉好笑,“灵儿你猜错了,这次的寿筵我们要去。”
灵儿一怔,正待要问,却见云枫不知何时已立于公子身侧,如影子般悄然逼近。
“枫,情况如何?”
云枫恭声道:“禀公子,传言非假,拂水山庄庄主将于明天他大寿之日,向在场宾客呈现鸣凤琴。”
灵儿顿悟,“公子是想去一探为何我宫镇宫之宝的鸣凤琴会在寿筵上出现?”
“不错。鸣凤琴自师父仙逝后,我便将它与师父灵柩一并置于石室之内,自出宫之日亦未曾带出,”沐翛然缓缓从圈椅上起身,“而如今鸣凤琴突然惊现于世,赝品自是不用说,然非我宫中之人向来不得而知,想来其中必有玄机。”
“可是这样一来,公子你的凤下楼楼主身份岂不要暴露?”
“灵儿,难道你忘了,我们除了凤下楼外,还有邀月轩呢。”这也是当初沐翛然欲扩张生意范围的缘故之一。
灵儿一拍脑门,“对哦,邀月轩虽经营不久,但已小有名气,想必寿柬也到了。”
沐翛然点了点头,“枫,你去把送给裴庄主的寿礼准备一下。”
“是,云枫暂退。”语声甫毕,人已如雾气般消失无踪。
今日的拂水山庄喜气腾腾。
檀园内两行红袖,各个娥眉臻首,都持着琵琶笙笛、金钟玉盘,高奏雅乐以示祝寿筵开。
庄主裴书璇巍然上坐,一身红色华服,锦衣玉带,华贵中透着儒雅。
韶音消停,在场宾客皆手执白玉杯,齐劝长生酒,纷纷祝寿:
“愿庄主富足年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愿老师年年佳庆,永保团圆。”
“愿老爷遐龄满寿,同天地,永劫延长。”
“愿丞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叙礼结束,分宾主重新坐定。诸姬轮流把盏,歌舞侍女堂上回旋,一时满觞摇漾,妙舞清歌。
酒酣歌竟之时,原本繁华喧闹的宴会突然沉寂下来,周遭的氛围顿时变得迥异寻常。
满座宾客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瞟向变化的源头,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似被定了眼,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花木扶疏的长廊旁正缓缓走来两个人,那两人一前一后,一白一粉,远远望去,妙影纤纤,步若凌波。为首的那人,身上缥缈白衣如浮云一抹,风回浅转,犹带起衣袂飘飘,疑似九天玄女下凡来。
待走近至寿筵中央,众人只觉清气盘空,一洗人间暑,而这少年的容貌也如他浑身散逸出来的气息一样,清冷如雪。
若不是眉色稍深,喉结微突,这般容貌,乍看去,真会令人误以为是名女子;但细按来,这等玉质冰姿纵是女子也难及其一。
裴书璇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对着白衣少年抚髯笑道:“请问尊客贵姓?”
“尊客不敢当,在下姓沐,双名翛然,受庄主之邀特此前来。”沐翛然递上寿柬,寿柬封皮上是一行泥金小楷:字谕邀月轩轩主。
有人小声议论,近来新建不久便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的邀月轩轩主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
“沐公子这等翩然而来,真是令寒庄蓬荜生辉。”
“裴庄主过誉了,一点簿礼诚蒙笑纳。”
原本紧随沐翛然身后的灵儿此时款步上前,她身着紧身粉荷色薄衫,身材娇小,容色俏丽,虽无主人天人容貌,但也算得上小家碧玉。
在大家好奇的注视中,灵儿缓缓打开手上托着的青色玉盒,一只通体鎏金的凤鸟铜钟立时现于众人眼前,铸工精细绝伦。
然而,令在场所有宾朋无不惊叹并且哑然失声的是——
凤鸟喙内所含明珠:寒光映骨,强光熠熠,便是有着“重棘之璧”、“石磷之玉”美称的夜明珠!举世罕见、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此时众人看向沐翛然的眼神中除了惊艳叹服外,还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裴书璇微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差人收下寿礼后,袍袖一拂,“沐公子既蒙不弃而来,请重新入席,共饮香醪。”
“请。”两人一并入席。
“今日有幸承蒙大家抬爱,百忙之中抽身前来参加裴某的半百寿筵,”裴书璇入座后,目光环扫,展眉一笑,“有道是‘座中邀远客,杯下吐明珠’,不妨行令饮酒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宾朋无不拍手叫好!
这拍手叫好自是有原因的。行令饮酒从古以来便是宴会上取乐助兴的一种游戏,不光佐酒助兴,而且往往伴有赋诗填词之举,且要求行酒令者当席构思,即席应对,非慧心难为,无巧口不成,故而筵席上人人以此争相展示自己的才思机智。况且前来此寿筵的,不是达官贵胄,便是才子俊杰,没有谁不想借此机会,拔得头筹、一举成名。
然而,沐翛然却是个例外。灵儿作为沐翛然的贴身丫鬟跟随其多年,沐翛然的性情自然清楚。公子夙慧通文,才智过人,区区酒令又有何难,只是此次前来,目的只为一探鸣凤琴,公子自是不愿露半点锋芒的。
彼时席间已一致推举裴庄主为令官。
“今日筵席之上,锦阵花营,金樽美酒,我们便应景,作个诗词令,”裴书璇欣然笑道,“在席者每人作诗一首,诗中含有花、酒二字;不成者,当浮一大白。”目光别有深意的朝沐翛然扫来。
檀园内顿时气氛高涨。
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率先立起,微一抱拳,“学生不才,献丑了。”他朗然吟道:“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且算欢娱逐日来,任他容鬓随年改。”
“好诗!好诗!”众口交赞。
“我也来一首,不吝赐教:花酒满筵有,酒满金杯花在手,头上戴花方饮酒,饮罢了,高叉手,琵琶发尽相思调,更向当筵口舞袖。”说着以花插头,举了举两袖。
满座哄笑。
……
酒令渐渐传到沐翛然身旁一人,“我有一枝花,斟我紫儿酒,唯愿花似我心,几岁长相守,满满泛金杯,我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与他人手。”语毕朝沐翛然抬眼示意。
事实上,不只他一人看向沐翛然,所有宾客的目光齐刷刷的都朝沐翛然望来,大家早就对这个寿筵途中翩然而至的白衣少年充满了好奇,尤其在得知他年纪轻轻便是邀月轩一轩之主,更令大家惊奇的是,他所谓的薄礼竟是一只口含夜明珠的凤鸟铜钟。
侍立于后的灵儿,此时也看向他的公子,暗暗想着公子该如何应对。
沐翛然淡淡的垂着眼状似思索,少顷,秀目一抬推杯而起,缓缓开口,“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场上一片沉寂,良久,筵席上传来一阵爽朗嘹亮的笑声,“好一句‘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裴书璇击掌大笑,“这首诗真是道出了裴某的心声!”
众人纷纷附声赞许。
酒过三巡,裴书璇对着在座诸位宾客扬声说道:“裴某今日宴请各位前来,一来是为五十寿辰,二来呢,”他顿了顿,又道:“是为了向诸位呈现这部绝世好琴——鸣凤琴!”
说话间,两名青衣女子分别将黄花梨质琴桌和红木方凳端放在筵席中央,随即身后是一名彩衣女子托着羊脂白玉琴盒走上前来。
在众人紧紧追索的目光中,琴盒缓缓开启,所谓的绝世好琴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平躺于日光之下,也因日光的普照而闪耀着灵动的光辉。
裴书璇环视一周,见沐翛然神态无波,似是不为所动,心念一闪,“沐公子才貌并美,年少英奇,想来琴艺亦是非凡,可否为大家献上一曲?”
“庄主一番雅意,翛然岂敢遁词推托?”毫无矫情之态。
沐翛然此时正敛衽坐于琴前,长衣洒落身后。随即手指抚上琴身,滑过细弦,缓缓理韵。
弦音轻起,柔柔清韵如锦树啼莺、朝阳鸣凤,隐隐现于指下。
满座震惊!
沐翛然心中微赞,这部琴虽然和真正的鸣凤琴差之千里,但也不失为一部好琴。
手指轻拢慢拨琴弦,琴音悠然而起,宛如九霄仙音,空灵而明艳。
沐翛然渐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师父教其练琴的那段时光,指下轻轻一挑,继而似野鹤腾空,放旷乾坤。
在场所有人,无不是情如醉、貌如痴。
便在此时,众人惊觉天地之间竟有一缕极低柔的箫声彷佛从数十丈外传来,似隔雾之花。
琴韵渐缓,箫声渐响,如在耳侧。
沐翛然心下微诧,眼梢掠过檀园东侧的一座四角方亭。
早在沐翛然踏入檀园起,便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亭子了。在这酷暑难耐的天气,亭子四面却都垂着锦缎,把亭子里面遮得有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适才沐翛然借助内力,寻声辨位,发现箫音竟是从这亭子中传出。
眼底的惊疑一闪而过,手指却不停歇。
琴音与箫声如穿花蛱蝶,双双于林间追逐,彼来我往,极反复层折之妙。
突然,琴音越拔越高,似撑霆裂月;箫声似有若无,如声声叹脉纠缠其中。一时琴如凤鸣,箫似龙吟,渐渐细微几不可闻,弦收曲终,一并消弭于万籁之中。
众人才缓缓从心醉神驰中缓将过来,裴书璇击掌叫绝,“沐公子的琴艺让裴某诚足叹服!”
“庄主过誉了,”沐翛然淡淡说道,“庄主可知这吹箫之人是谁?”
众宾客也都感诧异,究竟是何人在这白衣少年弹琴之时,竟以箫音为其伴奏?
裴书璇一脸歉然,“此人乃寒庄贵客,且为人淡漠,不喜露面,恕裴某不能具实相告。”
四角方亭中。
一名年轻男子正随意的靠坐在紫檀交椅上,尽管天气炎热,交椅上仍然铺着厚厚的锦缎。
他的手,洁白、修长,而有力。
此时,他正用那双纤妍洁白的手在轻拈箫管,指尖轻轻抚过管身的青龙纹路。
而他的眼,幽黑如墨。
深邃、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