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一章 襟上泪痕犹隐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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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欧阳容苛虽仍是三天两头地不在府中,但若在府,用膳时便会自动出现在大堂。欧阳夫人嘴上虽是不说,但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吕姑娘就去给苛儿送了一次饭,苛儿就已是乖乖上桌用膳,其中缘由,虽是猜测,但都让这为娘的好生欢喜。
如此一来,本就对吕月嘘寒问暖的欧阳夫人,更是对吕月,事事上心,总是旁敲侧击地追问她家中情况。而吕月本就不愿将自己的事随便告诉他人,连欧阳容苛知晓此事,也仅仅是阴差阳错罢了,面对欧阳夫人,她更是闪烁其词,时常顾左右而言他。
吕月虽是尽力搪塞着欧阳夫人,但她与欧阳容苛两人越走越近,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都是因为查案的事,欧阳容苛每次回府,便会立刻到吕月房中一叙,而原本有意避着欧阳容苛的吕月,一方面见他辛劳,一方面亦是心中着急,偶尔竟也会借由为他做点点心,好到他书房看看。但她也不会久留,毕竟查案一事总有说完的时候,再多坐下去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在吕月与吕华落草为寇的这半余年,为父昭雪报仇一事,吕华几乎已不再提起,而吕月虽是不言,但总觉若做不到,便会抱憾终身。于是她心里的这道坎,从来就没迈得过去。这就像是吕月心底从未愈合过的一道伤,早已痛得麻木了,痛得仿佛不存在了,可一旦回首,便会发现它,从未结痂,至今血流不止。
而与欧阳容苛相识相遇的此番经历,对于吕月而言,就像是一根突然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她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紧紧抓住。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又一日,午后。
吕月与容芷二人,正坐于后院凉亭,一边若有似无地聊着些女儿心事,一边刺绣着各自手中的女红。
“月姐姐,你看我这里的线是用檀色的好,还是绾色的好?”
“容芷绣得可是鸳鸯?”
“嗯。”
“鸳鸯本褐,檀偏赤,绾偏赭,我看就用绾色的吧。”
“嗯,那好,听月姐姐的准没错。我想他那个人…也不会喜欢偏赤的檀色。”
“呵呵,原来是要送人的。不知容芷绣这每针每线时,心里念的都是哪个好命男儿的名字?”
“说了月姐姐也不一定知道,他叫…慕容珮。”
欧阳容芷满面红霞,扭扭捏捏、娇娇羞羞地好不容易才道出的一个名字,却换得了吕月一声情不自禁地‘噗嗤’一笑,欧阳容芷不明所以,她哪里知道吕月心中早已是讪笑连连,没想到那个死脑筋的酸书生,竟还有这等福分,有如此大家闺秀,为了他,烦恼这小小的一缕丝线的用色。
但吕月这满脸的笑容却未能长久,因为与此同时,在她的脑海中还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用手背轻抚了抚自己的面颊,似乎那冰冷地触感又再一次的清晰浮现…
“吕姑娘——!哟,容芷也在啊?”
一声由远及近地呼唤,让吕月从一阵失神中苏醒了过来,她还未见得来人,容芷便一把放下手中的刺绣,匆忙上前,扯住了来人地衣袖,回话道:“哥哥!你回来啦!怎么?我就不能在这里啦?嫌我多余啦?”
欧阳容苛已走至亭前,吕月亦起身施礼:“欧阳公子好。”
“吕姑娘不必多礼”,欧阳容苛冲着吕月点头一笑,又转头对拉着自己衣袖的妹妹,无奈地言曰:“容芷,我哪儿敢嫌你多余,只是方才进园,远远看来,只见着了吕姑娘一人的身影罢了。”
“什么嘛,我看哥哥你眼中就只得月姐姐,当然看不见我了,就算看见了也能全当没看见。”
容芷故作不悦,欧阳容苛正欲回嘴,却被容芷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哥哥,你手中拿着什么?!不许藏!这个锦盒…是给我的礼物吗?!”
容芷的一席话,让三人地目光都齐齐聚在了欧阳容苛有些躲躲闪闪地左手之上,只见他手中果真拿着一只红木锦盒,长方形,上面隐约还有刻有条条暗花,十分精致。只是他显然有意隐藏,这锦盒有一半都掩于袖内,不过如今形势所迫,他也只得大大方方地将锦盒拿了出来,并顺利地躲过了容芷的一记抢夺。锦盒不大,长度仅为一尺有余,料想盒内应是长簪发梳一类的玩物。
“这…确是礼物,但…不是给你的,是送…吕姑娘的。”
“哼!我就知道!”
容芷一脸不满,双臂交叠在胸前,站在原地闹别扭。而话已出口的欧阳容苛,却已上前两步将锦盒递与吕月。若是两人独处,不管这盒内所为何物,吕月都想婉拒不纳,但如今容芷在此,她若婉拒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吕月微微一笑,接过了锦盒,却又不打开,只轻声道谢。
“月姐姐都不打开看看么?”
容芷似是很好奇盒内之物,催促着吕月快些打开锦盒,吕月无奈,轻轻拨开了盒上的白玉橄榄扣,盒内,一把做工精细的梅花匕静置其中。匕身全为上乘精铁所制,散着凛凛的银光,两侧匕刃均有锋利的凹槽,匕杆圆润,其上有一个月牙形的护手刃。整把匕首通体透亮,形若梅花,冷艳精巧。吕月亦惊亦喜,这匕首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美轮美奂。她不禁抬头,撞上了欧阳容苛的视线,她知他心意,也知此物不可示与容芷,两人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到底是什么嘛?神神秘秘的!是步摇?是长簪?是发梳?”
容芷见两人打哑谜似的,都不做声,她显然着急了。
“是长簪,簪身通体银白清透,形似梅花,美不胜收。”
吕月一边将锦盒轻轻阖上,一边浅笑着答话。
“居然是这么好的东西!哥哥好偏心!月姐姐不戴上试试吗?依我看…不如哥哥你帮月姐姐戴上吧?”
“我倒是希望吕姑娘,永远都不会用上这支簪。”话及此处,欧阳容苛插话了。
他一语毕,觅得吕月会意一笑,但容芷却是越发不解了,更为大声地嚷了起来:“什么嘛!为什么不戴嘛!到底在猜什么哑谜啊!哥哥你再不从实招来,我就去告诉娘,你!偏!心!”
“娘正在大堂和娄夫人喝茶。”
对于容芷的威胁,欧阳容苛只付之一笑,反倒是告诉她欧阳夫人的所在,容芷气急败坏,一扭身,便真的朝大堂奔去了。
“让你费心了,不知此番外出,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容芷一走,吕月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事情。
“哎…此番前去江南布政使司,得知当年的江南布政使元大人,现早已升任为户部尚书了。我托人去信,言曰想就此案,与他见面详谈,但他只回信问我,是否是家父要求彻查此案?我实言相告,他便再无回音。依我看,这些位高权重的官吏,自是不会买寻常人等的帐,恐怕想要从元大人那里得知消息,这条路子,只能等家父南巡回来后,再行打通了。”
“不知令尊会不会帮我?”
“这点还请吕姑娘放心,家父虽官居宰相,但一直恪尽职守,为官清廉,为人正直。自我懂事起,家父对我的教诲,亦是如此,我之今日,也全靠家父言传身教。这么多年来,若遇灾情,家父总是第一个下令开府济贫、开门施粥;每逢初一十五,他也会和家母一起,吃斋修性,一心向善;对于世间不平之事,也多次命我前去彻查,或倾囊相助或仗义拔刀…总之,我想正是因为家父正气凛然、广济善缘的秉性,才使得欧阳家,得以自立于世。所以,对于吕姑娘所遇的不平事,我想他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是如此。令尊与你的大恩大德,吕月没齿难忘。无论此番查案结果如何,此番恩情,吕月都尽数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别说得那么见外,什么报不报的。对了,这匕首是我在返程路上碰巧瞧见的,一看就是上品。你行走江湖,弓箭虽利,但若近身,你便毫无办法,为求自保,我觉得…你还是带把匕首在身,方为上策。”
吕月浅浅一笑,纵使欧阳容苛什么也不说,她看到这把匕首的时候,他的这番苦心,她便已了然于心。说什么碰巧瞧见,不过是虚言,这样好的匕首,哪里是他想遇就能遇到的,若非四方寻访,若非出自名师,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好的梅花匕的。吕月深知这礼物,恐怕应是欧阳容苛千挑万选出来的,毕竟,寻常送女子礼物,哪里会送这样的东西。
她知道,他待她,是特别的。
但可惜…
吕月自知,她早已不再是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再做回大家闺秀,她的心已不是一纸诗笺,一枚步摇,一抹红妆,就可以装满的了。她已见过了人生无常,见过了大起大落,见过了世态炎凉,比起守着一座深深宅院聊度余生,如今的她恐怕更愿意在大仇已报之后,和一个同样无牵去挂的人浪迹红尘…
再者,像欧阳这样的权贵世家,又怎会是她高攀得起的?欧阳夫人如今对她百般疼爱,不过是因为不知其真实身份罢了,还有至今未归的欧阳朔,又怎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与她这种身份女人往来甚密?细细想来,这府中上下,唯一真心待她的,便只得欧阳容苛一人。
所以,她更是不能因此,而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