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青丝劫 第二十三章:青丝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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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青丝成劫
廪君曾许我三日时间考虑,可未曾想到第二日他便匆匆而至。
他来寻我时我正坐在湖畔边发愣,他疾步而来,面上带着明显的怒意,他一向是一个温和之人,可这绝无仅有的怒意,出乎岂料地骇然。
我站起来迎他,想着是不是族长诸事惹他烦忧了,我笑脸相迎却未曾想到那滔天怒意竟是冲我而来。
“你我之事,阿灵本是无辜,娶她是我做的决定,你又何必迁怒于她!!”他冲着我吼道。
我头脑一阵发懵,只觉周身火气上涌,他说无辜?!殊不知自他把三人牵扯其中之日起,三人中便再无人无辜了。可争吵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逼着自己咽下火气,我仰起头直视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迁怒她了?”
他嘴角扯开一抹讽刺的笑容,那笑容刺得我心底生疼,他冷笑,“敢做就不敢承认?”
我心底泛起深深的疑惑,他认为我做了什么?他误会了什么?
许是我沉默许久,他一把扣住我的肩头,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肩头捏碎,我疼痛地奋力挣扎,他捏着我的下颚,逼着我直视他的眼睛,凌厉的眼光如刀子一般,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吓人,“我从未想过你这般狠毒,还是你淑婉的表面之下本就是蛇蝎心肠。你说话!!”
我再无法冷静,我一把推开他,结果用力过猛自己重重跌倒在地上,“廪君你不辨是非!你没良心!你混蛋!!”
他站着俯视我,眼底一片冰冷毫不怜惜,“你是神女,阿灵不过区区一个凡人!你这么对她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我挽苍会怕遭天谴吗?”我猛然抬头看他,声音凄厉而破碎,“我为你那么重的杀孽都犯下了,我挽苍还会怕遭天谴吗!!”
他满眼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般打量着我,“盐水女神身份尊贵,廪君区区凡人不敢高攀,明日廪君便带族人离去,此生绝不踏上盐阳一步!”最后他拂袖离去。
廪君此生与我说过许多话,温和的、甜蜜的、犀利的……可仔细想来这些话都没有这一句伤人,他的呵斥、他的怒骂、哪怕是他的滔天怒意我都可以承受,而真正把挽苍打败的却是这最后一句。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出于自尊并不想卑微地去挽留,我倔强地扭过头怔怔看着这湖面,默默无声,方才强忍的眼泪,却一滴滴砸下……
我看过无数凡间的折子戏,曾嘲笑凡人无趣,妻妾争宠,内宅勾斗,嫁祸栽赃最是老套,却未想一日自己竟会落入这俗套的戏码中来,若我现在还觉得廪君所言指的是那几只蜣螂,那么挽苍的脑子便不是脑子,而是叉烧包了。
我回想原来看的戏折子,都是这么一个套路:某某小姐大抵是人品不好,满心欢愉嫁了人,她以为她嫁的是那红鸾星动,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结果他命中注定的郎君却听信了身边狐狸精的耳旁风,以为自己娶得是只母老虎,从此当家嫡母变成了下堂妻……
但凡遇上这样的戏码,各种虐身虐心之后,一般都会有两种结局:
第一种,多年之后那男子幡然醒悟,原来自己错把娇妻当成母老虎,几经波折,当他想要挽回时,那女子早已郁郁寡欢,饮恨长逝……凄凄惨惨呜呼哀哉,好一场虐恋情深啊!
第二种,那女子受尽折磨,历经艰辛,终于决定反虐渣男,长鞭一扬,渣男贱女,终此不复,从此便成就了一篇女尊文。
挽苍觉得,自己没有伤秋悲花的那个闲情,更没有成为女尊的那个气魄。
而误会二字,如此轻易便可解释清楚,那便不是误会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看江风瑟瑟。
我决定与廪君相忘于江湖,多年后他会娶妻生子,而我继续独守湖畔,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猛然想起我时,早已是白发苍苍,然后感叹嗟叹几句: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已是百年身云云。
我宽慰地笑了笑,对自己说:这便是想开了。
我以为自己想开了。
两个时辰后,我听见远处鼓声齐鸣,他的族人拔营启程,我猛然决定:
我要将他留下,用我自己的方法。
我再次求助于方圆百里的生灵,半刻钟后,百虫集结于长空。
挽苍此生做的每一件傻事皆是源于廪君;
而这是挽苍此生所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苍白的天际泛起一阵浓浓的黑雾,那黑雾渐行渐近,远处的林子中也有陆续有黑点源源不断汇聚到那团黑雾中,远远望去仿佛一张错综复杂,自天上垂下的黑网。
密密麻麻的虫子向南面人类的营地缓缓逼去,最后,那黑雾罩了半面天空,万虫蔽日,天色立刻昏暗了一大截。
——————
廪君大营,三军集结,刀戟剑鸣,整装待发。
肃穆的大营之中,有将士不断出入,一片忙碌。
“报!廪君大人,这万虫蔽日,天空昏暗已是两日了,盐阳树木繁盛,地势复杂,四周皆是悬崖峭壁,这天地昏暗辨不清方向,我族根本无法前行。”身着铜甲的将领自案前跪下。
廪君缓缓抬起头,原本温润的面色微冷,看着就好似一块雕琢精细的冷玉,他缓缓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将领行礼,正准备退去,又听廪君问道:“相灵可好?”
将领一阵犹豫,颤颤说道:“相灵姑娘不见好转……”他观察了一下廪君的脸色,又接着说道:“很多族人也陆续出现了病症……”
廪君沉默不语,他沉着脸说道:“安抚好相族族长,下去吧。”
他透过营帐拉起的帘子,看着远方沉默不语,那是盐水湖的方向。
——————
两日,挽苍挽留了廪君两日。
他再次到来,带着滔天怒火。
“我一再给你机会,一再退让!你一再得寸进尺!!”他横手一劈,湖岸边的巨石轰然四碎。
我淡漠的瞥了那石头一眼,原来他与我曾坐在这巨石上,他与我说:挽苍,让我为你挽一段青丝结可好?
同心结尽千千缕,今宵魂梦知何处。
原来曾在此处,他说:此曲唤作青丝重。
原来他温润如玉,原来他眉眼如画,挽苍一直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温文尔雅,君子谦谦之人,挽苍为了那人不惜耗尽一身修为,挽苍为了那人不惜倾尽一世痴狂!
而今他站在此处,站在我的面前,猛然拔剑出鞘。
“廪君,你如此恨我!你这是要弑神吗!!”我狠狠地瞪着他,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有如此凄厉沙哑的时候。
他长剑一挥,神力聚集的利刃划破长空,天际集结的虫子如冰雹一般纷纷掉落。
我心脏猛然一缩,发疯似的冲上去扯住他的领口,“廪君你疯了!!那是我的族人,我的亲人!那里面还有我的妹妹!亲妹妹!!”
我一双眸子通红的瞪着他,他却冷漠地一把狠狠推开我,“族人?亲人?你残害我族人时怎不见你留情!恶毒如你,我便是弑神又如何?!”
他气急,竟一剑向我劈来,我心中大惊,涌起三千碧水相搏,百丈巨浪汹涌而至,奔腾呼啸向我二人砸落,这巨大的水花砸落在身上,冰冷刺骨,剧痛无比。
我浑身湿透,发丝一缕缕贴在鬓角,我抬高下颚扬起半分浅笑,“对凡人而言,弑神是死罪。”
他满眼冰冷,瞳子中难掩深深的恨意,他走上前将冰冷的剑锋架在我的脖子上,“没有下次!下次见面,我定取你性命!”
我但笑不语,他拂袖离去,我以命相搏,从此一病不起……
挽碧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躺在地上,瞪大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直直望着天花板,她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头,“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要吓阿碧啊!”
我没有什么力气地瞥了她一眼,“你无事便好。”
“姐姐……你与廪君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扬高脖颈望着天花板,“就是他以为我杀了他的族人罢了。”
“啊……”挽碧掩唇惊讶,仿佛想起什么,她连忙说道:“姐姐,我前几日看见廪君阵营那边点火焚烧什么东西,如今想来倒像是焚尸体。”
我轻轻应一声,却已然无力去想各自缘由,我觉得我此刻的心境就如同萧索荒芜的寒冬,凄厉哀婉,一片荒凉。
恍恍惚惚听见挽碧说廪君明日黎明启程,我侧头对她说:“让虫子们散了吧。”
挽碧愣着不动,仿佛在等我改变主意,我顿默片刻,又对她说道:“明早再散。”
我想,这个我深深爱过,也曾深深恨过的人,便让我藏在万虫之间,最后再望他一眼。
从此便天涯隔路人,生死两茫茫。
那天晚上,我从贴身锦囊中翻出一根青丝,那是某一日我偷偷从廪君身上拔下来的,我将它一寸一寸绕在指尖,遥想当年曾有一人,要为我挽一段青丝结,他的眉眼比天山上的温泉还有柔和,他曾在黛山碧水间为我弹上一曲青丝重,他曾对我浅浅一笑,对我说:在下随性一曲,不想引来了仙子……
在黎明时我再次变成了流萤,我想,茫茫天幕,万虫纷纷,他不知我在此,甚好。
我却不知那根青丝,便是挽苍的命劫。
我曾这样痴狂的恋上一个人,他眉眼如画,我穿越红尘怅惘,穿越青山荒凉,化为流萤一点,也想要到他身边,投下那一点微光。
我曾透过重重虫影,如同透过渺渺红尘一般望他,他立于高台,身着地是一套我从未见过的银色戎装。
金鼓齐鸣,刀戟喑哑,百里之外,他满脸冷漠,一言不发,最后他抽出白色箭翎,他的披风高高扬起,引弓,拉弦,放手,射箭,画面便在此定格;
箭破长空,坠落的那一刻,我想起他说的话:若有下次,定取你性命。
我看了自己,那根青丝并没有随着我化形,万虫之中,唯有一只流萤身上垂下一根长长的青丝,他以此认出了我。
这根象征着同心的青丝,是挽苍此生难渡的命劫,它将我缠绕其中,不死不休!
最后我化为人形,血染碧衣,裙裾翩飞,残破而美丽,一阵闷响,我重重跌落于地面。
我看着地上扬起的尘埃,眼睛被鲜血所模糊,沉沉之中听到金鼓齐鸣地混乱,我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银甲云头战靴,我已无力抬头看清他的脸……
生命流逝之时,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幻境,碧水芙蕖,青山黛远,他怀抱一把白玉琴,湛然若神,那人唇角微微上挑,他抬起修眉俊目看我,对我说:让我为你挽上一段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