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夜晚即使是平素，也是绚烂万分的，更何况今日。官人、小贩，商贾、平民百姓，乃至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的小姐闺秀，此刻都聚集在城中最热闹的大路之上。
    柳嫣随婉儿也在这翻滚喧闹的人群之中，此刻她们正慢慢挪向城楼，不知是谁在城楼上点上了烟火，刹那漆黑夜空别染成七彩之色，连带映在她们眼中。“姐姐你快看！城楼上好多好看的玩意儿！”柳嫣抬头，果然见整个城楼都被各色物件所挂满，除了城楼，大路两边的摊位上，也挂满了各种东西，工艺品、书画、石雕，或者是丝绢薄纱，瞧花了眼。
    柳嫣自小在北，面长大，哪里见过这场景，此时当真是体会到了柳朝云口中的极美凉州。她们见有小孩坐在爹娘的肩头往前望，心里顿时也热腾起来，婉儿道，“前面不知挂着谁家的物件，竟这等吃香，人人都抢着要。”她们二人拨开人群朝前走，婉儿见前方挂着的是一块莹亮剔透的美玉，几乎就愣住了。没见过这么细致完美的兔儿，这只由翡翠刻画出的兔儿月光下居然令人有惊艳之感，仿佛活脱脱在眼前跳跃。
    “姐姐，我可找到手法比你更好的人了。”婉儿兴奋地拉着柳嫣的手。柳嫣勾唇一笑，眼中流露出赏识之意。从小学从小就会辨认美玉，这人的确是个能手，能把兔儿的眼睛与毛发这些极其难以处理的小地方都雕刻地这样细致，这人的手得是有多巧。她偏过头，看见自己前几日刻着的一双雁儿也挂在墙头，只是似乎并没有这只兔儿这么招人喜欢。
    “啧啧，这手艺真是没的说。”人群中有人赞叹。“那是。。。。。。那可是出自贺家的大公子之手，那大公子为官为政没二公子有能力，倒是这琴棋书画，精算理财可是一等一的。”柳嫣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没由来的一顿，贺家，贺家。。。。。。“婉儿，我们去别处看看。”婉儿偷偷看了她一眼，“姐姐，你若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
    柳嫣瞧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心眼真多。”她说，“我只是忽然没了兴致。”贺家的人，各个都是厉害的人物，而她不过是漠北一个无人可知的小女，她终究离他们太远。“婉儿，我们回去。”婉儿睁大双眼，“姐姐，你还没选到喜欢的物件呢，就这么回去了？”柳嫣方要说话，却闻得身后几米之远有个婉转好听的声音道，“方屹，你替我把那只雁儿取下来！”
    听到方屹的名字，柳嫣心里一跳。青门一别之后，已经许久未见。他出现在这里，想必贺浅也是在此附近了。这么想着，她没由来的要躲，好似身怕被认出来，她急急拉着婉儿的手出人群，耳边还荡着那细细的软语，“我就要这个。”柳嫣的手一紧，定下脚步，慢慢回头。
    沈若蓁双手放在唇边呵着气，可能是太过寒冷了，她本透着细白莹润的纤细之手此刻染上淡淡的红，想必是冻的，而她身侧站着的是方屹，那宽厚的背，高束着的发冠，柳嫣没有认错，是他。“小姐，你若喜欢，让大公子做一个给你便是，大公子手艺你还不放心？”
    沈若蓁的侧脸秀气动人，不知怎的，此刻有些红晕，“不是我，是二哥喜欢。刚才路过的时候，就见他眼睛一直盯着看。”方屹闻言挑了挑眉，“也就你最了解公子的心思。”沈若蓁被方屹一句话噎得半垂下头，浓密的睫毛掩去了她的表情。
    “好，那我给你去拿。”方屹挤进人群，到了近处，手一钩，那双雁儿就轻巧地落在了掌心。柳嫣静静站在那里，看他把那双雁儿摆放到沈若蓁手心，左胸口隐隐有股酸楚混合着清寒与火辣相交之感。自己亲手做的玉雕，本以为今日也许会被一个自己曾未谋面的陌生人取走，本以为无论如何在这里也见不到贺家的人，见不到贺浅。。。。。。
    她眼睛随着沈若蓁与方屹的背影一路寻去，却见二人上了城楼，城楼之上，她终于瞧见了那个人。贺浅今日素袍裹身，并未着锦衣，可人群之中依然如此显眼，赫然而立，身直而形正，此刻他眉眼是有弧度地弯着，似乎在等沈若蓁向他走去。
    “姐姐。”婉儿在一边也看见了这一幕，“这不是。。。。。。尚书令大人？”“嗯。”柳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此刻整个心神俱已投入城墙之上。
    沈若蓁将手中的东西摊到贺浅眼前，贺浅面露讶异之色，“你。。。。。。”“你喜欢这对雁是不是？”她翘楚而笑，眉眼在清辉夜色之中更显动人，“送你的，就当是礼物。”贺浅将一对雌雄玉雕攥入手中，另一只手握住她寒意点点的手为她取暖。从小时候到现在，除了方屹与陈骁，恐怕只有眼前的这个人儿才能了他所喜所恶。
    “冷吗？”贺浅欲取下身上的外袍，她按住他的手，“我很暖。”她轻轻靠在他肩上，只要他在身边，外头冰霜旋舞也罢，她毫不在乎，只要他高兴了，她亦安心。
    “姐姐。。。。。。”他们这般亲密的举止柳嫣和婉儿都瞧见了，婉儿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柳嫣，然则柳嫣只是撇唇一笑，伴着些许落寞，“其实他们这样一起站着的画面很美。”恐怕对于贺浅而言，自己才是侵入他平静生活的那个不自量力的人，他们是竹马绕青梅，而她，不过是遥远大漠之中一粒沙而已。
    此时，烟花又一次横空而散，城楼最高之处抛下横幅，横幅之上是了了飒飒的水墨之字，“与民同庆，佳节喜乐。”同时，有宫人站在城楼最高处，高声道，“今日乃民间换礼节，圣上与民亲，感民之意，特让皇后娘娘赶制锦绣图，若谁能接到，这图便归谁！”话落底下一片沸腾，一大群人拥簇向前，城楼上一只纤巧玉手拖住了一幅被丝绢包裹住的东西，随后手一松，丝绢散开，而丝绢中的锦绣图便这样被从半空中抛出。
    锦绣图腾跃然而上，的确是上乘之作，柳嫣仰头的同时，一群人挤上来，能不花力气将皇后亲手刺的锦绣图拿到手，怎么说也值得一拼。拥堵之中，柳嫣身形一个没有站稳，被后面压上来的人一撞，整个就向前冲去。“姐姐！”婉儿来不及拉住她，结果她一下子被人撞摔在地上，随后，右肩被震得一层层麻痹，她用手捂住那里，额际冒了些冷汗。等缓过来时，前头已经有人大声笑喊，“我拿到啦！”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温和有礼的男音自上方传出，一双干净有力的手伸到眼前。柳嫣缓缓抬头，在触及那人有几分熟悉的眼眸时，她和对方都有些吃惊。几乎是立刻的，柳嫣辨认出了男子。他是贺浅的哥哥，那日在宁沣殿外，他的容貌她瞧得清清楚楚。柳嫣想要站起身，却不巧发现脚扭了，婉儿上前要拉住她，贺清已经往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腕。待站稳之后，柳嫣抽回自己的手，低头道，“谢谢公子。”
    “是柳姑娘吧。”贺清顿了一下问道。柳嫣有些吃惊，没曾想仅那日在宁沣殿里匆匆的一次露面，他现下能认出自己。但他是贺浅的哥哥，贺家人的身份就会不由自主令她想起那桩硬是被凑合却无路可退的赐婚。
    “这么巧。”贺清不顾她的沉默，着眼望向她，“贺浅就在不远处，要不我让他。。。。。。”柳嫣心里一惊，猛然摇头，“不用了，我对南面这里的习俗也不甚清楚，今天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不想麻烦太多人。”
    “抱歉，刚才人太多，撞到你是我的不是。”贺清微微笑了一下，随即落下柳嫣与婉儿面面相觑，自己上前将墙头上的一个物件取下。待到他走回来，柳嫣才看清，他手中躺着的是那做工极佳的粉雕玉琢的兔儿。“这当是赔礼了。”
    柳嫣迟滞一步，脸有些臊，赶紧推辞，“这哪行，我瞧好多人都喜欢你这只兔子。”贺清道，“这只兔子本来是想送人的，但。。。。。。”他黑眸闪过微澜，随即神态若稳地道，“这些人只不过是瞧它长得美而已所以才想要过去，可挂在那里一晚上却无人真正懂其价值，与其给不相干的人，不如就当是我送给今后弟媳的见面礼，只是这礼有些寒酸，不知柳姑娘是否能收下。。。。。。”
    柳嫣指尖触到那玉兔儿，嘴里不禁道，“上好的广文玉，内有云丝，杂质甚少，剔透光亮而寒意逼人，怎能说寒酸呢？”贺清未料到她一眼就能直观道出这玉的形态及质地，心里暗暗思忖着柳嫣也并非只是北面来的粗俗女子。
    “柳姑娘当真是识玉的人，送你就更贴合了。”见她还有要婉拒之意，他挑了一下眉，“我本以为北面的姑娘都是干脆而爽快的。”言下之意，柳嫣过于扭捏。她闻言也不再含糊，心里放松下来，将玉兔儿攥在手中，“谢过贺大公子了，我们北面的姑娘，就是受不得被人说矫情。”贺清怀抱双手，嘴弯似钩，心里叹道，这样一个女子进贺家门，是该喜，或是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