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江南的某个二线城市。
    一辆大巴在略显不平的街道上颠簸，吐出黑色的尾气，人们却没有察觉，路边买豆浆油条桂花糖糕的早点摊依旧生意兴隆，自行车混着公交车吵吵嚷嚷，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
    林姓夫妇却是愁眉不展，他们是第一次进城，穿着朴素的黑布和蓝底印白花布的衣服------这是他们自织自染的。长时间的颠簸使他们面有倦色，林娟抱着六岁的儿子，长长叹了口气，对丈夫说：＂我们的儿子怎么这么命苦，打一出生就被道士说不祥，硬是起了个怪名字，将来连认祖归宗都没办法，现在又摊上这档子事，也不知将来。。。＂林戚摆了摆手，阻止妻子继续说下去。
    大巴靠边停了，林姓一家下了车，略有胆怯地穿过对于他们来讲过于热闹的马路，他们的孩子依旧熟睡着，步行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到达了目的地------X精神科医院。
    夫妇俩给孩子挂了号，便一言不发地在长凳上坐下，气氛凝重得像是在等待某个判决。    
    02
    六年前金桂刚开始飘香的时节，怀胎八月的林娟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婴，他的到来给这户不是很富裕的家庭注入新的活力，夫妇两个高兴坏了，孩子满月时办了六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还给儿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林子安」------父母希望儿子能一生平安。就在酒席正酣时，来了一个神神道道的老头，一个颇有＂见识＂的表亲乘着酒兴大喊：＂看见没，道长也来贺喜了！＂
    林氏夫妇本着来的都是客，热情地献茶献酒，道长却丝毫不领情，指着襁褓中的林子安痛呼：＂孽障！孽障！＂
    林戚不乐意了，拿着扫帚赶人状，亲戚们却拦住他：＂这可是得道高人，不可冒犯啊。＂
    道长见此，又掏出一张符纸，添油加醋地说：＂你家儿子是梦魇鬼托生，以常人命名会遭来大祸，全村人都会有险，不如让这孽障取回本名，就叫「魇生八百面」吧。＂
    夫妇俩听了这荒唐之言有些动怒，但是发现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里是迷信狂热与对＂不祥＂新生儿的厌恶，甚至有人低语：＂赶走这一家子妖孽。＂吓得夫妇俩不敢吱声。
    道长冷冷一笑，得寸进尺道：＂不过改名还不够，神仙的愤怒要贡品才能平息，快上供五十元钱，不然有你们好看！＂
    经过这样的事，林姓一家子被村民孤立了，林子安也没有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便整日读书，然而这一举动更让村民议论纷纷，说子安没有小孩的活泼灵气，果然是妖孽云云。
    林戚林娟见状自然心疼，抽了空带儿子看庙会。谁想庙会热闹非凡林子安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话，林戚很奇怪，问他在干嘛，子安脆生生地回答：我在和这个小姑娘聊天啊。＂
    夫妇俩吓出一身冷汗------哪有什么小姑娘，周围都是做买卖的商贩啊。
    ＂都怪你们！＂子安又开口＂把她吓跑了。＂说罢跑向墙角，像是道歉，又像是抚摸谁的额头安慰------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林娟林戚犹如掉进冰窖，但是他们不象村民那样迷信，他们愿意相信最近的名为「科学」的东西，他们宁可认为儿子的精神有问题，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夫妇俩在某场浩劫前都是乡村中学的教师。
    于是便有了开头一幕。
    03
    ＂魇生八百面！请到二号诊室就诊！＂喊号的小护士声音有些别扭，显然不适应这奇怪的名字。
    ＂来了来了！＂林娟抱着儿子进了诊室。
    医生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看到朴素的一家似乎不屑的哼了一声，＂谁看病？＂冷冷问道。
    ＂是我们的儿子。＂林戚忙应声，然后夫妻俩磕磕绊绊地把病情说了。
    医生皱着眉头似有不耐之色，刷刷写了几笔，＂幻想症，去办住院手续吧，还有，本院不支持家属陪护。＂
    ＂那我孩子的病。。。＂林娟还想了解更多。
    ＂就你话多，我们还能治死他啊。＂医生面有愠色。
    夫妻俩讪讪地走出诊室，交了费用之后，含泪和儿子告别，回去了。
    林子安，不，现在是魇生八百面静静看着父母离去，似乎不明白其中含义，不哭也不闹。
    ＂这孩子啊。。。＂不知哪儿传来了一声叹息。
    04
    十年后。
    X精神科医院有个固执得可怕的病人，医护人员们都这么想。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与同龄人相比，他有着精致俊朗的容貌，挺拔的身形，还有着一丝邪魅的气质，眼瞳也是罕见的紫色，明净似琉璃，但是，这么一个美好的少年，却患有重度幻想症。
    十年来，不管是注射药物，电击疗法，心理辅导，少年始终坚持自己能看见＂某些东西＂，比如迷路哭泣的孩子，温柔笑着的老人，向他搭话的开朗少年------尽管别人都看不见，并且否认他们的存在------少年与他们是一个世界的，即使在暴力治疗的极度痛苦下，只要有他们在，少年就不会哭泣。介于少年不会伤人，便被允许进入医院图书馆学习，每本书少年都看过无数遍，所以积累了可观的知识。
    少年治不好了，这是大家默认的事，但是因为浩劫结束，少年的父母双双复职，还当上了教育部门领导，所以不曾放弃治疗少年------尽管他们又生了两个可爱的儿女。
    可是，少年的父母已经许多年没有来看过他了，他是一只被遗忘的夜莺，在＂笼子＂中度过童年与青春，甚至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在这样的苛刻条件下，少年却像「正常人」一般生存下来了------他心中的希望还在，他坚信着属于自己的现实，他有着很多＂看不见＂的友人。
    但是某一天，友人都离开了，他们对少年说要前往一个叫「轮回」的地方，少年正在倍感孤独悲伤时，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魇生八百面是吗？是一个特别又好听的名字呢！＂
    少年有些讶异，这里的人通常叫他＂24床病人＂，自己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了，抬起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医生，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
    ＂嗯。＂少年也朝她微笑＂如果觉得奇怪可以叫我林子安，这是我的曾用名。＂
    ＂子安，我是你的新主治医师，我会治好你的，我们也会成为朋友。对了，我叫莫瞳。＂女医生伸出手。
    少年迟疑了一下，拉住那只手。
    耳边传来一阵嘶吼声，少年没注意，以为是哪个病人发作，不想这是另一个世界对少年的警告，崩坏自此开始。
    05
    第二天查房时，莫瞳又给了魇生八百面另一项自由------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可以在医院内走动。询问病情时，魇生八百面坚持自己没有问题，＂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医生也不恼，反问：＂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啊？＂
    ＂你们被世俗的污浊蒙住了双眼。＂少年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他们＂是什么呢？＂追问。
    ＂平行世界的居民，来自叫「冥界」的平行世界。＂
    ＂行行行，你说得对。＂莫瞳敷衍。
    走出病房后她对护士说：＂药量加倍，诶。。。这孩子病得不轻。＂
    高跟鞋声渐渐远去，女医生插在制服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尖尖的指甲把手心几乎掐出血。
    而另一边，八百面为第一次有人认同自己，没骂自己是疯子露出毫无心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