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无数生死轮回过后,我爱你如初。-  长空寥廓(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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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
    四季恒温的布斯洛格小镇难得地迎来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所幸天气预报早早告知人们此后几天的恶劣天气,小镇上的人民早早准备好迎接多变的气候,正如镇上的老人所说,该来的报应躲不过,21世纪的人们应该有接受地球报应的觉悟,只要心怀歉意地接受就行了。
    纷纷扬扬的初雪渐渐停止了,小镇入口的树林里悄然无声,或许这些植物很难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天吧。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出现在森林深处,留下一串足迹。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林缝隙,宛如被敲碎的金色玻璃,洒落在一片萧条的草地上,暖融融地阳光使树枝上积下的雪融化成晶莹的钻石,雪水滴落在草地上。嘀嗒。嘀嗒。
    “这位先生,你的怀表掉了哦。”黑衣人身后响起清脆的声音,凭空冒出来的。那人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俏丽的小女孩,白衬衫红裙子黑皮鞋,一只手旋转着紫阳花色的雨伞。
    兜帽下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的主人微笑说:“既然被你捡到了,就送给你好了。”
    女孩抿嘴一笑,双手捧起地上金色的怀表,泛着阳光,和那双眼睛一样漂亮。她走近黑衣人,平静地说:“中国人认为,给别人送钟是件不吉利的事,像是诅咒人去死一样。”
    黑衣人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神秘的女孩,收起怀表,目送她旋转着紫阳花色的伞,踢踏着脚步消失在森林中。树叶上的水滴折射着七彩的阳光。嘀嗒。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布斯洛格小镇流传着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传说有一个身着白衬衫红裙子黑皮鞋的女孩,手中总是旋转着一把紫阳花色的雨伞,喜欢在下雨时的屋顶上和着雨声跳踢踏舞,见到她本人,或者听到她的踢踏舞脚步的话,会得到幸福。是否真的会幸福无人知晓,但那个传说中的女孩确有其人,似乎从这个小镇建立以来,就一直有一个这样的女孩,有人听到过雨点下踢踏舞的脚步,也有人见到过那样打扮的女孩,手里仿佛安了马达一样的雨伞匀速转动着,况且那样谪仙一般的气质,是常人模仿不来的。
    而让镇上的所有原住居民和游客都无比确信这个传说是真实的事,发生在一个稀松平常的雨天。女孩站在教堂钟塔的顶端,缤纷雨珠落在雨伞上,随着轻快的舞步抖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飞舞的雨伞和明快的红裙上,一时间整个小镇都缄默,只有雨点敲击雨伞,皮鞋叩响屋瓦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人们心头,迎着初升的旭日,钟塔上的女孩为镇上所有人起舞。
    司瞳混迹在观舞的人群中,笑得云淡风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校长让他到这里来,或许是因为君祀不肯离开学校,冰堡和炎堡的守卫无疑是没有漏洞的,她只不过是太宅了而已。司瞳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一次参观小镇也不过是一年前,还幸运地遇到了现在正在跳舞的女孩,他或许不会获得幸福的吧,因为不是人类。他打开手中金色的怀表,指针指向5:30,还早得很。钟塔上的踢踏舞女跳完一支完整的舞,这一场雨也淅淅沥沥落到了尽头,她消失在雾霭里,没有人敢进入森林深处寻找她,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平时人们的出入都要在森林边缘绕很远的路,一不小心就会误入沼泽。
    三天后,司瞳的怀表毫无征兆地停止转动。有人在森林边缘发现了踢踏舞女冰冷的尸体。
    悲伤的人们自发为她举办葬礼,在钟塔下的教堂内。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踢踏舞女。尸体火化时,她还穿着那身不变的标志性衣服,怀里的紫阳花伞已经不再转动。葬礼尾声,不知是谁唱起那首童谣,合唱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哭声和教堂沉重的哀钟。
青石板格子路的单人舞,
白衬衫红裙子黑皮鞋的女孩在高处,
紫阳花色旋转的雨伞在飞舞。
屋檐下嘀嗒的雨声是轻响的鼓,
清晨踢踏的脚步,
一生幸福。
    戴着兜帽混在人群里的司瞳望向身边的孩子,她用黑色的长袍裹起全身,包括那把未撑开的伞。“殁,你究竟想做什么?”司瞳唤她的名字,女孩的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望着十字架前透明棺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嘴唇抿成一条线。
    “没什么,只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那个女孩——那个传说中的踢踏舞女是在三天前那一场雨后找到司瞳的。他正回到旅馆吃早餐这里放了玫瑰花瓣的牛奶香气四溢。他侧耳偷听邻桌的人谈论早上的事,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忽然有人扯住他的袖口,回头望去,是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孩子,五官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说:“我是殁,我们一年前见过,想请求你的帮助。”
    殁并不是单纯的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号。这个小镇建成才90多年,现在已经是第九代殁了。任期是十岁到二十岁,这些少女在小镇中扮演一个普通的角色,偶尔会穿上殁的专用服装,忘情地跳一场舞。她们保护着这个小镇不被世俗的污浊感染,也不被外来的恐怖势力袭击。而这次,提前察觉到危机的第九代殁清楚地感觉到这次的对手不是她轻易能够对付的,她不愿意惊动小镇的居民,制造出小镇的守护者已经死亡的迹象,加快敌人现身的步伐,然后找到了司瞳这个外援。
    司瞳知道殁是非正常死亡的意思,他看着面前一脸期待又紧张的孩子,脑海中浮现校长老奸巨滑的脸和君祀倦怠的表情,无奈地点点头。他慢悠悠地喝完牛奶披上大衣。根据殁的说法,这一次的敌人是一队恐怖分子一样的人。她曾经看见森林边缘徘徊着这样形迹可疑的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时,听到了“除去小镇的守护者把这里作为秘密兵工厂”这样的只言片语。踢踏舞女的离奇死亡或许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为了探明真相,敌人应该会派一支小队做先前部队,并且他们已经这么做了,殁已经想方设法蒙蔽了这些人,既定明天发起攻击。敌人从森林边缘包抄,所以绝不能让他们踏进小镇一步。
    殁带他去了森林深处,她的住所。森林中央最高的松树上搭建了一所很小但很精致的书屋,中间段的树干上有一个小巧的树洞。
    以后嘛,以后想一直呆在樱花树洞里,这样的话,就没什么残忍的事了吧。
    司瞳突然想到这句话,那样清脆的声音弥漫在樱花香中,定格在不属于他的记忆里。记忆里面容俏丽的女子面容已不清晰,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记忆吧。樱花树下认真倾听那句话的人不是他,她呼唤的思念的爱慕的,是司瞳。
    他被“我是谁”这样深奥的哲学问题击倒无数次,片甲不留。他不是司瞳,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但他又的确是司瞳,大概君祀也这么认为,他就是那个她喜欢的司瞳,有司瞳的容貌,有着他该有的身份,做着他该做的事,喜欢着他喜欢的人。但是宇宙如此广袤无垠,真的只有这一个司瞳吗?
      司瞳优哉游哉地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两人  已经走到了森林边缘,四周响起意义不明的沙沙声。靠两个人的力量抵挡近百人的小队吗?司瞳内心充满了杀戮的快感。他从背后的行囊中抽出掌上电脑,悬在半空中。修长的手指欢快地在触摸屏上跳动着。以掌上电脑为中心,编写的程序砌起一堵闪烁着电子光斑的墙,包裹了整座森林。“我来对付这里的主力军,散军就交给你处理了。”司瞳简洁有力地命令。他集中全副精神力,用自身的肉体,神经,肌理做引线,加固了这堵墙,剧烈的疼痛啃噬他的大脑,司瞳的神色有些狰狞。电脑的周围出现了淡淡的光圈,越来越大,像一个风眼一样吸引森林外面的生物,几十个武装到牙齿的特种兵一样的人很快暴露了行踪,他们举起枪,瞄准那个身形单薄的男人。一支又一支枪炮从程序墙中冒出,上膛,瞄准。
    两方同时开火,响声惊动了林中大片飞鸟,黑压压地飞离树梢。一阵枪林弹雨,火药的味道弥散开去,裹挟着浓重的血腥。野蛮残暴的枪战过后,空地上弥漫一阵烟雾。地堆积着血淋淋的尸体,司瞳一眼扫去,大概只有二十具。殁不需要活口,那么全部剿灭就好。司瞳像是骨头被碾成粉末一样地疼,但还勉强可以忍耐。他召唤出更多更多武器,进行第二轮疯狂地扫射,一轮一轮,几乎没有间隙。
    镇上的人茫然地望着远处森林边缘的喧闹和升腾起的烟雾,那似乎并不是火灾啊。直到神经再也禁受不住如此的疼痛,司瞳才迫不得已停了手,几乎失去意识。程序墙很快消失了,敌方残存的几颗子弹趁势冲向他。
    司瞳再次醒来的时候战火的烟雾已经消散干净了。殁把所以的尸体堆积起来,点火燃烧。
    “我昏迷了多久?”他问。
    殁耸耸肩,并不担心的样子:“十几二十分钟吧。你本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
    他苦笑,没有解释。是的,司瞳很强大,但他作为一个替代品,一个傀儡,无论是精神力还是法力都只有司瞳的几十分之一,如果殁拼死一战,说不定能赢,但司瞳的记忆中,他幼时受过尊敬,爱护女性的教育,怎么会宁愿让一个女孩子在前头冲锋陷阵?况且,君祀也是希望自己能保护好这个小镇的吧。“总之我保护了整个小镇,你该怎么报答我?”脑内的疼痛已经减缓了很多,司瞳恢复了习惯性的笑颜。
    “悉听尊便。”
    司瞳思考了一会儿,现在似乎自己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他摸出口袋里的怀表,金色的链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这个你先替我保管着,下次我要找你帮忙的时候会亲自拿回来的。”
    “那我等着。”殁莞尔一笑,裹紧长袍离开了。在殁的任期满了前,她还是会继续守护着小镇的,直到第十个十年,在她培养下的第十代殁会续写踢踏舞女的传说。
    且曳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君祀把视线从空无一物的泠心镜上移开,冷冷地嘲讽道:“居然施咒干扰我的泠心镜,莫不是司瞳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吧?”
    “那你自己去确认不久行了。”校长坐在一把摇椅上,颇有即将颐养天年的舒适感,“是你自己死活不去要留在学校里的。”
    白色长裙的下摆即将触碰一尘不染的地面。君祀难得地没有反驳,坐回软座的沙发上,纤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茶几上电脑键盘,却没有打出字来。校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君祀也很干脆,把笔记本电脑搬到校长面前,一片简洁明了的报告又出炉了。
    如果说游乐场的惨剧是有人蓄意而为,那只能说做的很好很完整。整座游乐场都被烧成废墟,没有任何可考的痕迹;凝辉草被盗的确很可疑,在盗走和司瞳追回这一段时间里,窃贼很可能已经复制出外形气味口感都和凝辉草一样的草药,只是没有同等的药效。因为平常机会没有人真正见过凝辉草,最多只在网络上见过图片就算鉴别大概也鉴别不出什么,窃贼可疑据此贩卖凝辉草,漫天要价,收入非常可观,对于那些空有钱却无法治病的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神物,没有人还会考虑真假。很容易就能筹集到一大笔现金,只是卖家急着要这么大数目的现金的确可疑;大流沙看上去虽然是自然现象,但仔细考虑的话,自然灾害前似乎没有一些气象物候上的异常反应,或许是有人破坏了当地的地质结构,沙漠底下是石油和矿产,要说是开采过度也并无不可;书院起火也被认定是雷电引发的大火,况且院长已死,再没有可以查找的证据;最后是布斯洛格镇的恐怖袭击,就算把刚才几个特种兵的老底翻出来也没有用,几乎一个连全都是被抽去灵魂只又肉体的傀儡人,枪支弹药和各种零件都是从全国各个工厂中购得,制作着不明,无从查起。全国各地都有灾祸发生,几个失事地点只见也没有什么联系,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报告很直白,就像是君祀在演说一样。校长笑起来:“不是分析出很多了嘛,辛苦你了。”  
    捧起泠心镜,君祀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君祀换上宽松的睡袍蜷进被子里,璃珠敲门进来,远远地在门边站着,恭敬地用君祀刚好能够听到的响度,说:“君家刚刚来电话,让您三天之内回去一趟,下一任的郎亲王选举需要您在场。”她顿了顿,“对方说,您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已经打扫干净等您回来了。”
    真麻烦,君祀心里抱怨着,张嘴想说知道了,却一瞬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体内隐隐有血气翻滚上涌,君祀闭了眼,试图让心绪平和下来。璃珠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答复,她知晓君祀的性格,没有回答就是默认,悄悄地退了出去。
    神志模糊间,君祀隐隐做了一个梦,父亲的声音经久不散,他说君祀是君家的骄傲,不能输给司家;他说君祀一定要是最好的,没有背完书完成当日的学习计划不能放松;他说枫亲王家的都不是好人,不要和他们来往;他说母亲是被枫亲王害死的,若非他见死不救,母亲也不会尸首分家,死得这样惨。
    “依据神的旨意,下一代的守护者,是枫亲王长子司瞳,郎亲王长女君祀。”
    “父亲我和枫亲王斗了一辈子也没分出胜负,他先一步离去,也算是报了你母亲的仇。以后君家和司家又会怎样,也不是我管的了的,一切,都由你们小辈看着办吧。”父亲临死前,慢慢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一个好梦,君祀的脑内像是发生了一次爆炸,头疼欲裂。郎亲王和枫亲王在政见上一直不统一,虽然表面还算和谐,暗地里两家人斗得不可开交。一次父亲出征在外,母亲被人绑架。在首都的一座宫殿里,歹徒绑架了数十位侍女,母亲恰好在殿内,也一同被抓起来。红临帝国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歹徒要求谈判协商。不巧,进行谈判的是枫亲王,他并不知道人质中还有郎亲王夫人,或许他知道,只是装作不知。他行事狠辣,与歹徒协商时,已悄悄派人前往他们的老巢,一举捣毁国内最大的恐怖组织,那一边的行动一成功,谈判就破裂。绝望而怒火中烧的歹徒焚烧了整座宫殿,和数位人质同归于尽,其中自然包括君祀的母亲。虽然大火被及时扑灭,人质却一个也没有救回来。郎亲王凯旋而归后听闻爱妻的死讯,悲恸欲绝,几欲将枫亲王斩于剑下给爱妻陪葬。沧帝体恤他的痛失爱人的心情,没有给予惩罚,枫亲王将功补过,只被罚在家禁足三个月。从此两家人的恩怨更加深重了。
    手机响起,君祀戴上无线耳机,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对方喂了几声,杂音渐渐减弱。司瞳的声音还是一贯地散漫,君祀甚至可以想像他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金色的双眸灿若星辰。
    “你觉得不正常吗?最近的多起事件,这是第几起了?”
    君祀闭上双眼回忆:“若要依我的感觉,大概是五起,尽管你方才解决的事件并不为多少人所知,看样子以后还会有,但是难以预料。”    
    司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收到家命了吗?”
    君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司家,枫亲王也要再次选举了吗?“是的,司瞳,衷心期望这一次我们不要再做敌人。”
    能够不再做敌人吗?司瞳知道她又想起以前的事,不免无奈。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一句信誓旦旦的“这次一定不会再是敌人”看上去多么虚伪,他只好硬着头皮无视这一句,继续说:“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打点一下就回家,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君祀淡淡地拒绝,司瞳是不知道的,她现在除了学校和家以外,没有当代皇帝的命令,哪里都不能前往。
    不过没关系,很快了。
    两天后,君祀才慢悠悠地打点了冰堡的一切,走进书橱里,那里有一条专门通往郎亲王府邸的道理,很长,很黑,第五盏蝶萝花灯燃到尽头时,终于看到了亮光。君祀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是很累,只是一路上单调得可怕。她悬空降落在府邸前两米处,早有人在门口迎接。君祀一踏入客厅,就被家人围住嘘寒问暖,说是家人,其实一百年过去,府邸中已经没有她的直系亲属。亲王是世袭制,现任郎亲王是兄长的后代,也已经是个花甲老人了,膝下子孙满堂,乍一看也真是其乐融融。试想,一个和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人居然按辈分应该喊自己曾曾祖母,会是什么感觉?君祀淡淡应付了亲戚们的热情,落跑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如他们所说,房间内的布置和她当年离开时一模一样,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君祀平静地望向床头柜上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一家五口得全家福,那时候弟弟才刚满周岁,呆呆地看着镜头,清澈的大眼睛满是茫然好奇。她和哥哥勾肩搭背笑得灿烂。君祀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雪山上那些冰封的记忆,一下山就会解冻,熔化成溃烂心口的毒。为什么偏偏是他和她,为什么她无法爱他,为什么他与她明明只隔了一个学校而已,却像隔了几万光年,为什么她所热爱的天伦之乐,所信仰的自由至上,只在一夕之间溃如烟尘?君祀偏执地昂着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知道双眼酸胀。
    有人来敲门请君祀去会客室,她不动声色地收了眼泪,将心情整理得如一滩死水般无澜,扫了来人一眼,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却不知来人被她这样冷眼一瞥,惊出一声冷汗,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是否是君祀今日回家的缘故,府邸中特别吵闹,记得以前父亲不喜欢喧闹,家里一直是很安静的,人人都轻声走动,轻声交谈,以礼待人。君祀快步走到会客室门前,敲开门,里面只有郎亲王一人,君祀没记住他的名字,可能也没必要记住。他看见君祀,礼貌恭敬地站起来,直到君祀入座才坐下,寒暄一番才进入主题,“枫亲王与我们一直处在对立面,如今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您看怎么办祖母。”估计他对这么年轻的女人叫祖母也相当别扭。
    “叫我君祀就好,别把我说得太老。”她冷漠地修改他的称呼,觉得两家人像小孩子为了一块糖吵得不可开交一样无聊,“如何水火不容?”  
    郎亲王想了想,“大概也就是政见不同,家族产业中似乎也一直在抢生意,看上去只是一些琐事,可是两家已经闹了好几代的矛盾,似乎是铁了心和对方对着干,就算是我想收手,似乎也无能为力。”
    君祀漫不经心地听着,果然都是小孩子怄气般的事,随口说了几个办法,直到她对此都快感到不耐烦了,有人来通知,郎亲王换届的家族会议即将开始了,君祀和面前的老人是这座府邸中地位最高的人,自然不能缺席。君祀冷眼旁观,心里却想着其他事,什么也没听进去。她方才与郎亲王谈话时得知最新消息,某个沿海城市受到台风的影响,引起了巨大的海啸。君祀心里一颤,虽说是自然灾害,可是最近一两个月,国家的四面八方匪夷所思的事件不断,到底这些事情中有什么联系?君祀整场会议都在考虑这些事,不知不觉,会议已经结束了。
A6
    夏日已至,蝉声渐起。假期里,樱珞辞别厉野与且曳学院,风尘仆仆地赶到普罗旺斯。只可惜普罗旺斯的随处可见的美景堵在樱珞胸口,像一块巨石,随时有倒塌砸落的危险。婚礼现场设在一个隐蔽的村庄里,樱珞催命似的打了五个电话给仲夏才找到大致方位。
    这又该是怎样的人间仙境?樱珞顺着脚边的红地毯望去,鲜艳喜庆的红色蔓延至森林边缘,红地毯的尽头是一道用百合与玫瑰装饰的拱门,两边稀稀落落摆了几张餐桌,除此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薰衣草在风中摇曳,迷乱视线,多种花香交汇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杂乱,反而清雅温柔,芳香扑鼻。
    “被下了迷魂药?”樱珞回过神,仲夏仪表堂堂地出现在面前,她下意识地退后,仲夏充满流浪气质的胡子拉碴的大脸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西装黑领带,竟然也有点正人君子的模样了。樱珞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看在上帝的份上,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的大叔气质哪里去了喂?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也有道貌岸然的一天!”
    仲夏的嘴角无奈地抽搐了,拒绝接话。他一把揽住樱珞的肩膀:“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的新居。你带刀了吗?”
    樱珞从身旁的拉杆行李箱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带血槽的小匕首,是厉野送给她的礼物,递到仲夏手里。他有些惊讶于樱珞的顺从和信任,然后把匕首用力向右边薰衣草田方向掷去,刀尖很快像是嵌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里,悬在半空中,向下划动,一条大口子就撕裂了淡蓝色的天空,暴露在空气中。仲夏把裂缝撕扯到足以通过两个人的大小,接手樱珞的行李箱,招呼她进去。
    被咒语保护起来的是一间三层的别墅,欧洲复古的风格和前卫的现代化装饰,客厅一楼用玻璃做隔间,显得更加宽敞。仲夏问她想先去哪里参观,樱珞这才想起还没有亲眼见过新娘子。提到这个,仲夏的目光里突然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温柔,带她往楼上走。
    楼梯是白色的大理石,亮得能反射人影,樱珞突然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结婚?我以为你是最看重自由的。”
    仲夏的表情里又掺杂了些戏谑和无奈,笑道:“这一点不用担心,在玩乐旅行方面,她比我还疯狂,况且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旅人想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找个伴而已。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我曾说过的。”仲夏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樱珞刚发出一个单音节,楼上房间就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樱珞听出那是仲夏母亲的声音,好奇地用目光询问仲夏。
    “我的婚礼,母亲怎么会不出席?但她并不喜欢塞琳娜。”仲夏耸耸肩,推开房门,声音戛然而止。樱珞的视线扫过那个满脸怨气未消的中年妇女,落在椅子上的女人身上,一头棕色长发,巧克力色的大眼睛,身着华丽的抹胸白色婚纱,是新娘。
    “妈,你看谁来了。”仲夏故作轻松地说。
    樱珞眼前瞬间一黑,紧接着手就被握住了。“喔唷樱珞啊你终于来了可想死阿姨了听说你进了且曳学院担心死我了你母亲怎么就舍得你去那里受苦呢生活的还好吗家里人也好吗对不起啊以前还说要我儿子娶你结果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你看以后有喜欢的男孩子要跟阿姨说阿姨一定帮你找个好人家……”
    这边樱珞负隅顽抗着阿姨的语言轰炸,那边仲夏已经安抚了一脸委屈的塞琳娜。
    “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的份上我怎么会允许——”
    “妈!”仲夏立刻打断她的话,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家人居然在樱珞面前上演了一场低成本八点档婆媳关系家庭伦理话剧!可等恶俗。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樱珞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深知仲夏放纵不羁的性子,樱珞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看到小婴儿的准备,她立即莞尔无视了新娘对她极不友好的目光,找了一个借口把阿姨推出房间。
    下午一点,婚礼开始,客人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头顶盘旋这白鸽,樱珞心不在焉地坐着,脑子里杂乱无章,似乎也没有太多让她神游的时间,新郎新娘交换了戒指之后,骚乱开始了。
    这一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一发子弹精准无误地打中了新娘抛到半空中的捧花,零零落落的花瓣雨一样撒下。十多个带着防毒面具的黑衣人冲进婚礼现场一阵扫射,他们毫无目的的攻击着,子弹大部分都射中了两旁的花朵。来客慌张的逃窜,仅有的几个身怀异能的人责无旁贷地卷进这场——可以称得上恐怖袭击吧。樱珞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她单手一撑跳上一张桌子,身居高处让她成为明显的目标,但也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她讨厌美好的时刻有人来搅局。两个黑衣人被蝶萝甩进花田,他们似乎不知道疼痛,跌倒了爬起来继续打。一边有人已经把客人安顿好,仲夏已经脱了西装,和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那群黑衣人似乎已经对樱珞产生了警惕,几次躲开她的攻击。樱珞心中暗暗烦躁起来,夏日的蝉声使她心绪不宁,袖中的蝶萝延伸出许许多多的分枝,争先恐后在她周围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躲避不及的敌人被拦腰斩断,更有甚者被剁成肉泥。樱珞想起她第一次杀人之后整整两天两夜不愿意见人,甚至想要以死赎罪,而现在,她也是仿佛机器人一样杀人不眨眼了吗?
    樱珞杀红了眼,心口却突然一阵空洞,像是心脏里循环的血液突然被抽空一样,慢了半拍,膝盖一软,跪倒在桌子上。樱珞慌忙收起蝶萝,跳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朝仲夏走去,他和另一个人联手把最后一个恐怖分子活捉了,正在研究这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伤到致命部位,黑衣人刚被绑好,就停止了呼吸。仲夏揭开他的防毒面具,一阵烧焦的气味传来,这个男人的脸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会灼烧,仲夏只好把防毒面具重新盖在他的脸上。同时他身旁的伙伴在这个男人的手脚上发现了被扯断的,亮闪闪的丝线,是蛛丝。
    “或许是傀儡术。”樱珞慢慢蹲下,试着死者的脉搏,的确已经停止了。
    “什么?”
    樱珞重复了一遍,解释道:“这是一种在两百年前就近乎失传的巫术,施术的人可以在几千米以外用丝线控制傀儡做任何事,蛛丝的邪气最重,所以最牢固,其次是蚕丝。如果巫术高超,事成之后傀儡还可以恢复从前的生活,但如果强行扯断丝线,必死无疑。”
    仲夏一脸凝重地起身,说:“一会儿把他火化了就好。”谁的婚礼上出现这种事都不会高兴的吧。
    “不用那么麻烦,交给我。”樱珞说着,蝶萝已经缠绕上死者的尸体,不一会儿就只剩一滩无用的脂水,渗入草地。
    方才一脸狐疑的,仲夏身旁的男人突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向樱珞伸出手:“你就是古德丝珂樱珞?经常听仲夏提起你,我是仲夏的兄弟,叫我阿落就好。”
    “你好。”樱珞礼貌的与他握手,两人的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迹,但他们并不在乎。一旁不知情的来客已经被消除了记忆,万幸,只有一两个人有一些小擦伤,只是新娘塞琳娜不知为何,看樱珞的眼色更加不友好了。樱珞由阿落领着进入别墅,安排进客房内,自有他人善后,那不是樱珞该管的事。她刚脱了衣服打算睡个午觉,手机就响了。厉野的照片在光屏上出现,或许是作为搭档感受到了樱珞刚才不正常的心跳。
    “我还以为你在参加婚礼。”
    “原本是这样的。”樱珞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后来被袭击了,就干了一架。”
    “又杀人了?”厉野开玩笑似的询问。
    “被你发现了啊。”樱珞诚实地回答。
    “暴力狂。”厉野迅速作出评价。
    “你没资格说我,书呆子。”樱珞立即反击。
    电话那头厉野发出一阵大笑,樱珞有些郁闷,好歹也关心一下自己嘛><。不过厉野还算有点人性,酣畅淋漓地笑完之后,也没忘记问一句怎么样了。
    “是傀儡术。”樱珞简单把婚礼上的事复述一遍,厉野有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很深奥的事情,然后缓缓开口,樱珞知道他这时一定是脸色凝重轻皱眉头,如果再加上一副黑框眼睛和纯黑色的衬衫,一定又是倾国倾城的模样。
    “十二点半我无意间听到的地方新闻,讲到离我们挺远的一个城市里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个便利店的老板,但是据调查那个老板其实有那么点背景,似乎是一个什么组织的成员吧。目击者称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对受害者进行疯狂扫射后撤离,被抓捕后发现两人长着同样的脸。或许和你今天遇到的事也有联系,现在案件还没有侦破,警方在悬赏线索。”
    “那正好如果你去提供线索的话不久可以拿到一笔悬赏金了?别忘了分我一点啊。”樱珞轻松地说。
    电话里传来一声嘈杂不屑的嗤笑,厉野果断拒绝:“我才不要呢,学生说的话一向没什么份量,况且我也不想惹祸上身……对了,谢谢你的茶,姐姐很喜欢。”暑假前樱珞送了厉野一盒茶叶,其实是母亲说家里太多让她帮忙处理掉。樱珞借花献佛说送给水鲤,她很喜欢“水鲤”这个名字,自然对她很有好感,听说这罐茶很补身子,就给了厉野。樱珞应了一声:“替我问姐姐好。”
    才挂了电话换上睡裙,仲夏就略带疲惫地敲门进来,樱珞靠着枕头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让她坐在床边。“你还好吗?”他问。
    樱珞不明就里:“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太见外了,就要当父亲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害我少准备一份礼物……怎么了?”她看着仲夏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不解。
    “那个孩子真的是个意外,但若非不是这个意外,我妈也不可能同意我们结婚。我们准备过一段时间把孩子打掉,继续旅行。或许你已经猜到有人在追杀我了,那把据说能带来无尽财富的小提琴实在是太惹眼了,虽然它不在我这。”
    “你爱她,对吗?”樱珞问。
    “是,我很爱她,但我也很害怕她和我在一起会受到伤害。”
    “那么,你变强吧。”樱珞看着仲夏的表情变的痛苦迷茫,这算什么?青春爱情偶像剧?“强到足够保护她不受伤害。你说你的未来,你的梦想就是旅行,那么带着她远走高飞吧,家里的事,如果你信任,可以交给我,或者阿落,又或者我们两个。”樱珞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她已经是你的妻。”
    樱珞是骄傲的公主,她的自尊心决不允许自己说出“我爱你但不会妨碍你”这种只会使对方犹豫并且愧疚的话,她不能这样做,她不仅要放手,还要努力把他往别人身上推,推得越远越好。她必须这样做,绝不能有片刻动摇的机会,她必须隔绝所有任性的选择不留任何反悔的余地,她要真正成全他们。
    “傻丫头。”不知何时,仲夏的大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瞎操心什么。”
    樱珞一下子红了脸,慌忙躲进被窝里,大大的眼睛瞪着仲夏。他站起来帮她掖好被子,“我先出去了,婚礼上的事,谢谢你。”
    “呐,那个时候,我表现的好吗?”樱珞小心翼翼地问。
    仲夏愣了一秒,随即微笑:“嗯,帅呆了。”
    随着房门一声闭合,客房里的空气慢慢开始凝滞。樱珞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应该……成功了吧。听说晚上还有一场小型舞会,一定会很有意思,睡一觉之后养足精神去凑热闹吧。
    说什么花谢花开,分明是睁大眼睛看未来满目苍白。
    我已决定在转身后忘记,所以请不要吵醒我吧。
    门后的仲夏收起了温柔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
    亲爱的樱珞,这不是什么偶像剧,这是一场盛大的谋杀。  
长空寥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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