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间天下之婆娑风月  第044章 风雪故园无此声(9)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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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晓也是在晚宴的时候才得知郡主与这“有着君王风质”的男子早先就熟识了,枉费她先前还煞费苦心扯着主子眉飞色舞地与她细说此人是何等风雅气质,想来着实羞恼。
    舒太清在整个宴席上都显得无比高兴,不止一次亲自嘱咐来回奔忙的下人们要告知厨房掌勺师傅:做醋溜排骨不要放太多花椒,燕窝溜鸭条稍稍多放些细盐,凤尾鱼翅要添加少许桂花花瓣才更清香……仿佛他在掌厨这方面才是真正的老行家。
    不仅如此,就连平时用的桌椅、茶具都焕然一新,甚至连桌布都在他的吩咐下换掉用了数年的山水工笔图,取而代之的是意境高远的碧海蓝天写意风景画。
    另外,舒太清还屏退了所有丫头下人们,只有他与舒娅连同景麟三人。
    席间,舒太清亲自为黎景麟斟茶倒酒,这令景麟着实惶恐,忙站起身子欲接去他手中的瓷壶,却被他坚定而轻缓的力道慢慢推开,笑道:
    “难得今日伯父高兴,就不要拘束这些繁文缛节了。你父亲与我多年交情,情深意重,如今景麟你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叔父高兴,高兴啊……”一言罢,先干为敬。
    景麟惶之不及,也随之喝干了杯中酒。
    “当年,小娅,哦,不,是宁儿,呵呵,宁儿当年才九岁,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娃娃,跟着我回家。这一眨眼,七年就过去了,宁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也老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呐!——”舒太清一手握着酒杯,一手在空中无所指地指着——他已经有了微醺醉意,望着舒娅的眼光却是清亮如昔,似清醒的很。
    事实上,他一直都很清醒,从接手这个名义上的“女儿”那天开始,七年来的每一天,都在清醒地等着今天的到来。
    而他也终于等到了。
    原以为做了七年的心理准备,他会在这天大方地将她送走——最起码会做到平静以对。
    可是他错了。或许从接她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错了。她会成为他的家人,他的亲人,他最心疼的人,他最牵挂的人……他最不能割舍的人。
    为朋友养女儿,为他人做嫁衣,他做得心甘情愿,他做得问心无愧,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小娅,不对,是宁儿,一时还改不过来了,”舒太清自嘲地笑笑,顺过酒壶又稳稳斟满一杯,“宁儿这孩子,懂事又孝顺,这七年来我很是放心,如今景麟你将接她回去,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了。”
    说罢,又一饮而尽,看在舒娅心中,不觉心中一痛,连连出言劝说“父亲,不要再喝了,酒多伤身。”
    舒太清摆摆手,不理会她的劝告,续道:“我知道,小娅是放心不下我这把老骨头,才会有犹豫,我要说的是,小娅你尽管回去就是了,不用惦记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你就算硬来守着也伤心……当了小娅七年的‘父亲’,不管够不够格,今天,我总算是交差了。”
    说着,舒太清低低笑了起来,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落木萧萧,朱砂清目的容颜在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时光荏苒,仿佛随了这杯中淡酒沿了来时路悄悄折回。当年,景麟一骑绝尘迅疾隐匿在层层萧林之后,她也在藤萝怀中渐渐放弃了挣扎哭泣。
    他看着眼前幼女,目中溢满怜惜,遂轻叹一声,伸手抚向她发顶,慈爱笑道:
    “记住,今后,你的名字叫舒娅,舒是舒畅的舒;娅,是旬国一种花的名字,丹娅,开紫色的花,春天一到,漫山遍野一片紫霞,美丽极了……”;
    他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说:“小娅,我的女儿,从今后,我是你的爹爹。”
    她不喊他‘爹爹’,固执而倔强地望着他,小小嘴唇抿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开口。
    他的面上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又轻轻笑了,略略思考,说:“喊父亲吧。”
    父亲,一个多么深沉而凝重的称呼,带着满满的敬畏与感恩……她就这样喊了七年。
    这个女儿,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执拗强犟的多么像那个艳若桃花的女子,轻颦浅笑中沾染着不容逼迫的意味与力量,柔弱的让人心痛,倔强的令人窒息,在他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如黑洞的夜里,牢牢攫住他的心魂,欲罢不能。
    他爱她,拿着一生的情爱与时光去爱,直到将这份爱延续到她身上——她的女儿,百折千回,亦成了他全部身心的爱。
    当初,她走了,也带走了他此生所有的情爱;如今,她也要走了,是不是这余下的时光从此再没了风致,而今生无可恋?
    这世间总有太多东西纵然你拼了性命也无法掌控,比如爱情,比如岁月,比如……命运。
    抬首望向一手养育了七年的女儿,仿佛隔了千里云雾,瞧不真切,只觉那恬静淡然的面容一如当年他与她初次邂逅在水乡花田,她俯身轻嗅那一簇开得明艳艳的扶桑,一地明媚春光在她灿烂无暇的笑容之下都化为陪衬,让那头的他心悸得一时忘记了呼吸。
    手上失了力气,酒壶颓然倒地,汩汩清酒自壶嘴流出,瞬间淌湿了桌面。意识混沌中,那眉目如画的玉人白衫渐隐,模糊了眼角,不由切切低吟:汀兰……
    汀兰,你看,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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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娅坐在长廊连板上,斜倚廊柱,懒眼望向远处——夜阑如漆,她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心也仿佛沉入深潭,再没了知觉。
    想起晚宴上父亲一番心语,心口就闷闷地疼。
    他放不下,她亦何尝不是?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她放不下,不能放,也绝不会放。
    景麟踱步过来,远远望见她,颓然的神情令他心头一痛,遂停下步子,靠上一旁的柱子默默然。
    今日这一遭,或许他真是走错了。
    他以为是照拂爱护她的情意,却不曾想,成了她痛彻心扉的苦楚,既是如此,如何还能狠下心去固执着这罪恶的坚持?
    毕竟,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缠着他去逮蛐蛐的小娃娃了。她长大了,也有了心事,有了牵念……她早已不在自己所能罩护的范围。
    茫然思索间,忽望见她身边多出一人,那人金冠束发,一袭绛衫和风蹁跹,背对了自己,看不清面孔,却依着身形隐隐有种熟悉感。
    正待起身上前察看个究竟,只见他已拉起她的手,欢喜地笑着跑开,蓦然回首间,映着泠泠月光,他认出那人。
    是白天与他大打出手自称“本小王”的男子。
    莫非,他是皇室中人?心下一震,旋即轻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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