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胸口，她随他回了家。家里，陪同她一同出门的两个丫头两个侍卫跪伏在地，颤抖了身子等候发落，一想起二公子临出之时甩下的那句“若是找到小姐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你们就以死谢罪吧”，忽有种重石落地的感觉——小姐既已安然，那么自己也捡回了一条性命。
    她伸出小巧细嫩的手指，细细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俏皮地笑了，说：“是宁儿自己太贪玩，才与他们走散了，二哥何必牵连了无辜？”
    他闻言，静思片刻，终是挥了手，遣散了四人，牵着她走了开去。
    后来，她曾问过他：“若是宁儿真找不到了呢？”
    他笑着戳了一下她额头，眼光凌厉，和着温柔而铿锵的声音，道：“那就将相国寺掘地三尺。”
    她偏首眨巴了眼睛，又问：“那要是还找不到呢？”
    他舒朗笑了，说：“那就一直找。”
    “那要是怎么都找不到呢？”
    “……”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了。要是怎么都找不到呢？他该如何？又能如何？……他不去想。
    但一定会在有生之年用他力所能及的力量给她庇佑。他最亲爱的小妹，是他心头拂不去的牵挂，后来亦成了他最大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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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我不想回去。”似疲累到了极致，她说出这句话后只觉卸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制在心口的大石，虽然瞬间得以轻松，却也带走了某些心情，心口那里空落落的。
    一阵风吹来，景麟耳畔的发丝散落额前，遮掩住眼中所有情绪。心中忽有窒痛感——长久以来的切切期许，七年时光的殷殷惦念，只为能走来今天这一遭——将当年被他亲手丢弃的妹妹接回家去，给她最好的补偿与待遇，给她最好的保护与富贵，从此兄友妹恭长伴左右，再也不受人间流离之苦——而这个愿景竟然被她当场驳回……让他情何以堪？
    声音沾染了桃花的落寞，听在耳中倍觉伤感：“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
    舒娅轻轻摇了摇头。
    他眼一亮，侧身问：“那为何不肯与我回家？”
    舒娅苦笑：“这里也是我的家。”
    那双鬓斑白、渐入迟暮之年的父亲，让她如何能狠心撇下？纵然他是朝廷高干，回到家中独对一地落华，该是怎样的心酸与寂寥？
    她放不下，更不能放。
    景麟也不禁动容，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这同时也是他将菡宁托付给舒伯父的原因——舒太清是爹爹挚交，亦是他最尊重的长辈，当初正是因为看准了他的为人与胸襟，才放心地将菡宁交予他手。
    至于他终生未娶，那似乎不在黎家对其愧欠的范围，无须自责。
    但景麟没想到，这却是妹妹菡宁对其愧欠范围的中心，并且将之视为此生最不能割弃的责任。
    “宁儿，你无须担起这个责任，当年舒伯父肯收养你，完全出于自愿。我们之间也有过约定，待天下平定，就择日将你带回。而且我相信，舒伯父也会让你离开的，不是吗？”景麟微皱了眉头，言语间有着不容驳斥的笃定。
    舒娅仍旧浅浅笑着，笑容由苦涩逐渐转换为冷然，看向景麟的眼光多了几分冷冽，道：“当年父亲收养我出于自愿，那么今日我奉养他于天年也是出于自愿，我不想欠人人情，更何况是于我有养育之恩的人。”
    一别七年，七年中，邻国改朝换代，她的二哥也在鲜血白骨中得到重生，曾经的温和与侠义在烈焰中被覆灭几多许，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着权欲的无情与冷绝——他已不再仅仅是她可以安心地骑在脖子上玩耍的兄长，更是手握重权的庙堂人臣，在权势的顶端接受万人的瞩目与景仰，没有人会对他的抉择有所非议甚至反制。
    可是，她还记得他曾一本正经地对扎着羊角辫的她说过：“这世上最难还的情分，就是人情，我们不欠别人的，便可不必相报，若是欠了，哪怕拼却半条性命，也定要偿还，如若不然，必难心安。”
    他或许忘了。他也该忘了。
    而她也不愿与他提及——今时不同往日，她何必与时光乃至这人心过不去。
    面前的他舒展了蹙着的眉头，叹息般地说：“不是我不依，只是你终归要回去，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家里人都很想你，这些年，家里也经历了太多事……”
    她依然固执：“既然终归是要落叶归根，何不许我送走了父亲再回本家去，这样没了念想一身轻，岂不更好？”
    “不要再执拗了，宁儿，想来舒伯父也是不肯你继续待在旬国的了，黎家与他的约定已到期，他不是负信之人——你莫要他为了难。”景麟干脆站了起来，一袭绛紫华衫随风轻舞，将那本有着温和眉眼之人隐隐勾勒出残忍冰凉的气息。
    明晃晃的阳光自他身侧流泻过来，她仰脸看不清他隐匿在阳光中的脸。
    忽然心疼的想流泪。
    她亦慢慢直起身，目光熏染了丝丝森寒，暗暗攥紧了手指，冷静道：
    “别拿父亲做筹码，你不觉得这笔交易很可耻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在心底打了个寒战。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语气，这样与她有着浓于血的亲人对峙。
    景麟亦是一愣，眼中的愤怒、气恼、伤痛、无奈……五色杂陈逐渐汇聚，厉声道：
    “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必须与我回去！”
    她惨然而笑，浅唇轻翕：“那就请二哥，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