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间天下之婆娑风月 第014章 旧恩恰似蔷薇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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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太清从宫中回来,天色已晚。借着蒙蒙烛火,他眉头皱得极紧。惦记着舒娅的身子,来不及换朝服,直接去了舒娅小院儿。
彼时,舒娅正惬意地靠在靠枕上,手托一碗鸽子汤,喝得很是舒服。
“小娅醒了?”舒太清露出慈祥的笑容,信步走进房间。
初晓连忙搬了一张椅子来,轻轻放在床头。
“一整天都不见父亲的影子,我还以为父亲不管我了呢。”舒娅嘟着嘴说完,仰头将剩下的汤一口喝尽,咕咚一声咽了下去,递到一边早就做好准备接招的初晓手里。
舒太清坐下去,捋了捋稀疏泛白的山羊胡,不禁笑道:“哪会丢下我的宝贝女儿不管?为父一天都可在想着小娅呢!”
舒娅这才察觉到父亲仍是一身朝服,想到他刚从宫里回来就来了这里,必定很疲倦,也不忍再多与他扯些没用的,就说:“父亲政务繁忙,还是早些歇着吧,我都已经好了,预备明天起来出去遛弯呢。”又似怕他不信一样,伸出胳膊挥舞着比划了几下,“你看,多健壮!”
舒太清倒是无离去之意,只温和笑道:“不急,在这儿跟小娅说说话也好。”
此时,初晓已识趣地悄悄退下并阖上了房门。
“父亲这些天是怎么了,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舒娅眨了眨眼睛,有丝疑惑,却不等他回答,忽然冒出另一句话来:“今天……二皇子来过。”说完就后悔了,直埋怨自己这张打滑的嘴,真不嫌害臊。
“哦,我知道的。”
“啊?您知道?”
舒太清的镇定自若倒让舒娅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瞅着他。
“下午宫里遇见,他与我说了。”舒太清不以为然,看到女儿惊讶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怎么?殿下与小娅说了什么吗?”
“没,没说什么……”舒娅局促地结巴了,趁脸红之前赶忙转移话题,“父亲近来比往日忙了好些,可是遇到什么大事情了?”
见舒太清收回了目光,一副犹豫为难的样子,舒娅只好叹了口气,道:“父亲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我又不是朝廷官员,与我没什么干系,但就是看着父亲这些天太过劳累了,我又不能为您分忧……”话语里透着几分沮丧,舒娅撇了撇嘴角。
看到女儿这幅委屈的表情,舒太清无声笑了笑,说:“告知你也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主要是皇上立储的事。”
舒娅眼一瞪,嚷道:“立储还不是什么大事?!”忽觉失态,忙捂住了嘴,停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问父亲:“那,商议的怎么样了?”
舒太清叹息一声,似有些疲累:“哪有什么可商议的?二皇子是杨皇后嫡出,自古皆是有嫡立嫡,无嫡方可立长。如今皇上召二殿下回京,况殿下来年就是弱冠之岁,圣上用意,再明显不过。”
“既然如此,就如父亲所说,没什么好商议的了,皇上为何还这般纠结?”
“要是能这样顺利就好了,朝中大员支持大皇子的呼声很高。也难怪,大殿下为人谦顺恭和,处事又稳妥有方,二殿下不在的这些年,臣子们满眼看到的都是大殿下的优秀作为,自然会偏向他。再者,大殿下的母亲良妃娘娘又是林丞相的亲姐姐,林丞相在朝野中的势力不小,虽称不上权倾朝野,却也是一呼百应,一旦强硬起来,恐怕连皇上都难以招架……”
父亲说的极是。舒娅也不由跟着轻叹一声。
关沐扬离京长达七年之久,虽是打着“历练”的口号驻扎边关,赢得一方民心,但七年的时间足以令另一个人培植出一支强劲的势力来扭转貌似早已定好了的局势,哪管是什么律法条例,况且,法文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实力,有人脉,废了先法重新订正也不是不可能。
这七年,时刻在朝臣们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是大殿下关沐疆,做一件好事就能令人铭记在心,让人记住他的好,诚心归顺,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个时时维护他的手握大权的亲舅舅。
而关沐扬呢?娘亲早早过世,姥姥家已无亲眷,无人帮衬,他又在天边过了七年山高皇帝远的生活,恐怕连朝中大臣的名字都叫不全,哪里还会有人一见到他就认定他是将来帝王,君临天下?任谁都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不熟甚至不认识的人,并且在无半点情谊的情况下肝脑涂地地追随与他。
莫非,如今朝中已掀起储君之争了?这关沐扬可真够倒霉的,被老爹踢走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回家与亲人团聚,又得卷入一场明争暗斗的阴谋里,忙的不轻。
忙?忙还有空来骚扰她?再看他那副不务正业的无赖样,倒不像关心关联到自身前途命运的天大之事,却是对吃喝玩乐比较上心。他做了皇帝,全天下的人都疯了!
舒娅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见父亲蹙紧了眉头,便问:“父亲心中的储君人选是谁呢?”
舒太清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大殿下宅心仁厚,为人处世也深得人心,但终归还是少了些许杀伐气。优柔之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摆不定,哪里会稳住天下?”
想想也是,一国之君,首先必定要先有着睿智的判断力与果断的决策力,将有分歧甚至对立的群臣制服、平衡了,而后才能大谈治国之道,安心勤政爱民。
如若不然,朝中内讧暗争不断,他说的他反对,他提出的他又拼命驳斥,等达成共识推行什么惠民的方针政策,民间的黄花菜早就割了一茬,凉的透透的了。
照父亲这么说来,难道关沐扬就有这治国安民的能耐了?不是吧?
“原来,父亲是支持二殿下的。可朝中又有几人向着他呢?这样一来,父亲明摆着多出许多政敌来,会不会对父亲不利?”
“大家都是为国为民着想,无是非之分。再者说,穿上这身朝服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里还顾得上自保?”
舒太清的话令舒娅为之一震,不是感动,而是惊恐。她在想父亲是老糊涂分不清敌我了,还是清廉的太过火都有些缺心眼儿了?谁不知道官场最黑,遇到美差趋之若鹜,遭到坏事争先恐后地找替罪羊,一不留神就上了人的圈套,被砍了还念着人家的好呢。
舒娅刚想劝父亲别太单纯,却只见他站起身,眼神覆满了疲倦,说:“朝中之事与你一个女儿家没干系,听个新鲜也就是了,别太放在心上。父亲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哎——父亲——”眼看父亲转头就要走,舒娅伸出手来急急出言挽留。
“小娅还有什么事吗?”说着,已是轻轻打了个哈欠。
“那个……我想让兰姨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
舒太清的倦色瞬间一扫而净,却是没有说话,静静等着舒娅的后文。
“我甚至想过让你娶她过门,却一直没跟你提起,因为我知道你自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她都等了你六年了,无论如何,你都该给她一个交代,女人要的不多,有时就是一句话而已。”
望着父亲斑白的两鬓,舒娅突然就心疼的不行,他才刚四十过半,就已被岁月无情地吸尽了光华,风流不再,唯余一副衰老颓败的皮囊,在沧桑光景中且吟且行。不似皇帝,都知天命的人了,还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
“你兰姨她……”
“别说你在意她的出身,我不相信,”舒娅张口打断他的话,眸中连同心里漾起一圈圈感伤的涟漪来,“她虽误入风尘,当年却也是京城欢场里的头牌,论美貌、论才华、论品性,哪个逊于王公官宦家的女子?父亲您当年重金为她赎身,却不娶她过门,只将她安置于西巷别院,究竟是为何?”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六年前誉满皇城国都的花魁娘子柳如兰,只因倾恋一良人,痴痴守候几多载,敛去舞台上所有耀眼灼目的光芒,隐姓埋名,心甘情愿融身于如水平淡之中,蹉跎了岁月,磨损了光阴,青丝白雪,化煎熬为力量…………
若换做是我,有人可怜我整日为生计卖弄风骚,出钱赎我出烟花柳巷,却又不给正当名分,而买套房子让我搬进去消磨后半辈子完事,活活断送了我收金赚银的大好前程,我非搅得他也不得安生。舒娅虽是这样想着,但看到父亲高大却瘦削的身体,那一瞬间的寂寥落寞,无法言说。
“待你恢复好了,就接她过来吧……”舒太清叹息般地说出这句话,径直推门而出。
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使是他武状元出身的舒太清也是。原以为为她赎身给了她清洁安宁的生活是对她的庇佑,却不想反倒害苦了她。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忍气吞声隐姓埋名六年,终是没能躲过世人的眼睛,被人识出往日身份,只怕她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那就,将她接过来吧,虽然仍给不了她什么名分,能护她安详,也算是赎罪了吧。纵然这份情债他此生是无法还清了。
舒娅愣愣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眼中,纳闷他竟会这般爽快,早知道就早跟他提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不是?她兴奋地在心底大吼一声,顺手一把捞过枕头抱着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