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月才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布满整个天空，才过了一夜，皇宫的地上就铺满厚厚的一层白雪，飞翘的廊檐上也排着透明晶莹的冰柱，屋顶的瓦片上早就被覆盖的密密实实。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一个晚上就变了样，银装素裹，火树银花。
    梅园的梅花也开了，小小的密集的花朵热热闹闹的挤在枝头。在白雪中红梅最是耀眼，如同妖冶的红衣舞女，开的肆意潇洒，不畏霜寒。一株株红梅远远看上去真如同一片灿烂的火海，驱逐了冬的冷漠无情。
    我早就穿的厚厚的，再裹上一件白狐毛滚边的裘衣，手中拿着小小的精致的暖手炉子，踏在软软的白雪上去梅园赏梅。白芷自然是寸步不离的，可喜的是华婕妤居然在这么冷的日子也要出去看梅花，有他陪伴走一段，我很是欢喜。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华婕妤看着开的正是艳丽的梅花，轻轻吟出一首小诗。
    华婕妤皮肤本来晶莹如雪，气质又是那种遗世独立纤尘不染。他一身月白色衣裳站在雪地里，整个人好像就是这冰雪所做，只有那柔顺的青丝漆黑的刺眼，对比鲜明的色差使他如同画中人般的美丽。
    “华婕妤久居深宫，可曾觉得寂寥？”我有些发怔的问，这其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是不知为何我却问出了口。
    他抬眼看看我，目光却透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天空，随后他用玉色的手指温柔的触摸梅花柔嫩的花瓣，声音磁性而空灵：“大千世界瞬息万变，有什么好寂寞的？”
    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子回答，很是不解的盯着他。
    “一个人把全部的心思集中在固定的几件事上，当事情做完或无可奈何时，自然会觉得无事可做而百无聊赖，这就是淑妃所说的寂寞么？”华婕妤没有看我，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手中的梅花，眼神是温柔至极，好像对着那梅花说着情话。
    “本宫······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哑口无言，我觉得他说得没错，但是又不肯承认他温和而犀利的措辞。
    见我不再说话，华婕妤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走近梅林深处细细观赏着这些梅花。他一袭白衣如仙，面上的神色是平和宁静，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扰他此时的乐趣。
    我咬咬唇跟上去，走在他身旁继续不死心的追问：“那婕妤平时怎样消遣？”
    华婕妤看看我，眼中有微微的惊讶，我也觉察到自己问得实在冒失，但是又不肯避开这个问题，便也直勾勾的坚定看回去。
    “我身边有许多东西值得我细细去看，细细去品，淑妃，你若是心有郁结，不妨看开一些，心胸狭窄，注意力集中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华婕妤脸上还是那种一层不变的淡然，给人一种疏离感，似乎永远都触碰不了这个人的心。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心胸狭窄。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把全部的精力和感情都放在了雅儿身上，现在雅儿已经从我的生命里生生剥离了，我的心中空了一大块，自然觉得寂寥。
    “婕妤可曾爱过谁？”我苦笑，感情这东西就是一股执念，我怎么可能说转移注意就能转移注意呢，喜新厌旧有时候也需要勇气和力量。
    “爱人和爱物区别并没有淑妃想的那么大。”华婕妤移开目光，声音清冷，“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相容相通，世间自有规则约束控制着万物发展，强行求变或苦苦执着都只是自寻烦恼，不如顺应天意。”
    我的嘴唇轻轻颤动，却不知该如何再说话，华婕妤对我告礼后走到了别处观梅。他虽然也是皇上的妃嫔，可毕竟还是个男人，与妃子走的亲密难免惹人话柄，他这是为我着想。
    忽然一阵风吹过，梅花枝上的雪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洒在华婕妤的身上，发上，他唇边似乎有淡淡的笑，美得如梦似幻。
    见华婕妤走开，白芷才上前扶住我，她有些愣的看着华婕妤的背影，好久才道：“其实华婕妤这么看上去也挺好看的。”
    我站在这苍茫白雪中，面前是开的灿烂如血的梅花，身边是呼啸的风和微弱的熹光。我的心境好像被打开了，一种畅快和冰冷仿佛找到了入口一般涌进我的骨子里，冲淡了所有的执念和凄苦。这大千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我已经获得很多了，还需要什么呢？既然我知道我的行为是正确的，我离开雅儿也是正确的，那么我还满腹委屈和烦恼做什么？我对雅儿的爱从未变过，这是我最清楚的，这份爱是纯粹的，高尚的，美好的，它如同透明的水晶折射阳光给我的生命镀上各种色彩，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不管雅儿现在如何看我，甚至恨我，我对她一往情深纯粹干净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我会带着这份情死去，难道不算幸福么？
    人不可能和天斗，我如今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看开了，眼前的梅花仿佛也分外妖艳了些，浓郁的香气在我鼻尖流过，我贪婪的轻嗅。
    白芷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我回过神，看到德妃和一袭红衣的雅儿还有颐指气使的顾婉莹在六个宫女六个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犹渡雅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和我擦肩而过，德妃眉眼里微微担忧的看我，却没说什么，顾婉莹倒是白了我一眼，不过我没放在心上。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熟悉而热烈的味道，犹渡雅一直用相同的香料，入宫都没有变过，那是我们一起调制的，叫相思扣。
    我微微的笑了，心中没有刺痛与悲伤，反而有一丝喜悦。
    我转过身看犹渡雅的背影，她张扬华丽的打扮当真比这梅林里的任何梅花都要美丽。
    白芷咬着嘴唇，似乎有些不满：“雅贵嫔以前还草草行个礼，现在越发不把娘娘看在眼里了，她也就算了，顾婉莹只是个贵人，凭什么这么轻看娘娘？！”
    “我们去另一边看梅花吧。今儿个出来是赏梅的，计较这么多倒弄得心情不好了。”我笑笑，调皮的呵气，看着面前的一团团白雾。
    白芷见我心情好，也马上展露笑颜，欢快的道：“好啊，那边梅花开得更好，奴婢给娘娘折几只好看的放在屋里。”
    我们说说笑笑的，也少了许多规矩。白芷折的梅花都是极好的，花苞都是微微开着，可以在屋里放很久。
    “娘娘这样白，插着这支梅一定好看。”白芷最热衷的事还是鼓捣我，她折下一小枝梅花插在我的鬓旁，然后装模作样的打量了我一番，笑道：“真是人面梅花相映红。”
    “你就知附庸风雅。”我微嗔看着她笑道，“人面桃花粉嫩惹人喜爱，人面红梅，你这是说本宫面色枣红如关公么？你这个小蹄子！”说完我作势要打她，白芷笑着逃开，用衣摆兜着的梅花撒了一地，白雪里的猩红点点，煞是好看。
    我们追闹得正欢，突然听见身后有银铃般的笑声，我停下来微微喘息，逆着微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娇俏的小丫头一身火红宫装，站在雪里，看着我和白芷笑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