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闭一闭眼，似是被这段叙述勾动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与她相握的右手五指一分一分变得冰凉：“那倒不是。她没怎么对我用刑，不过她的审讯方法，就像把肌理骨骼分离肢解开，从内部瓦解人的心防，所有想隐藏起来的弱点都会一一暴露在人前，是比任何酷刑都更为可怕的折磨。”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林皓夜敏锐察觉到，握住他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嘴唇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已经没事了，你放心，都已经结束了。”
    殷文“嗯”了一声，神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看向她的目光就似化开一层的温润碧水，泛着清浅笑意：“我知道。”
    他知道，噩梦已经结束，却不是因为苦难到了尽头，而是因为……遇到了她。
    林皓夜不知道这位可黛小姐是否认出了殷文，从始至终，她面对自己时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自然。但是她很清楚一点，今天之后，她大概也和这位可黛小姐结下了梁子。
    和优雅知性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是她内在强悍犀利的灵魂，无论是在面对审讯的囚俘，又或者在教授华尔兹时。
    “华尔兹又称圆舞，被列为国标舞的第一舞种，享有‘舞中之后’的美称。当然，要在贵族舞会中立足，只会跳华尔兹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应付美第奇家族，所以学会华尔兹也就够了。”
    美丽的审讯官手上缠着一根小小的羊皮软鞭，嘴角挑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却让林皓夜赫然生出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即便只是为了应付，到时候也会是由你和董事长一起跳开场舞，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礼。”
    林皓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其实她对华尔兹并不陌生，在本科时参加社团，就曾经接触过一段时间的国标。不过二十分钟后她就明白，大学参加社团时随便玩玩的国标舞，和此刻所教的华尔兹，那是完全两个概念。
    “华尔兹兼具庄重典雅与飘逸欲仙的风格，这是由舞步中的旋转动作带来的。虽然其中的女步是由男步带动的，但以你这种程度的舞步，到时候只会被美第奇家族的人嘲笑为学步的鸭子。”
    可黛毫不顾及林皓夜剑圣传人的身份，用各种方式冷嘲热讽，逼着林皓夜穿着四寸高的高跟鞋，必须在一根直线上款款而行，腰上挂着的铃铛不能响动分毫。稍有错疏，羊皮鞭子就抽到小腿上。
    “我记得中国古代女子有一种‘莲步’，走来意韵姗姗，风姿袅娜，连腰带上的流苏珠子都不会发出响声。什么时候你能练到这种境界，什么时候这个下午的功课就算过关了。”
    林皓夜憋了一肚子火，回头看见凌昊天靠在一边悠悠翻阅着公文，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我练得这么惨，他就这么悠闲？”
    凌昊天翻过两页文件，头也不抬地悠悠道：“我从十三岁开始就有专门的舞蹈老师教授贵族交谊舞，你那时候在干嘛？”
    林皓夜哽了一下，回想一下自己十三岁时，貌似还在扎堆踢毽子、打游戏，登时垮下脸来。
    可要就这么认输，她又有些不甘，不甘不愿道：“可是……只不过是开场舞，有必要这么严苛吗？”
    她不是没试过穿着高跟鞋跳舞，可还是第一次穿这么高的鞋跟，能保证正常走路不崴脚已经算不错，还要走出那种婀娜款款的意韵，跳出流畅飘逸的舞步，简直是要她的命。
    可黛优雅一笑：“今天的训练不止是要教会你跳华尔兹，更是要让你养成行止间的仪态，否则又怎么能跟美第奇家族的第一继承人较劲？何况……”她顿了顿，走到林皓夜近前，刻意压低声音：“林小姐觉得，是你在女子中算得上漂亮，还是董事长在男性中称得上帅气？”
    林皓夜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还没厚脸皮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扁扁嘴道：“是他比较帅。”
    可黛微笑着点点头：“那就是了。董事长称得上男子中的翘楚，还得时不时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何况是林小姐。若是不花一点心思改善自身条件，你凭什么认为殷文主管就必须对你死心塌地？据我所知，对殷主管芳心暗许的女性可不在少数。”
    林皓夜一口血噎在喉咙口：狠……太狠了！这样一张利口，专挑别人的软肋扎，难怪能胜任凌氏审讯官这一职务。
    她偷眼看看殷文，后者靠在角落里，翻看着自己的手机，似是全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视线在那张清隽英挺的面孔上凝注片刻，再回想下穆清华那张清丽绝俗的脸，截图扫描，再PS在一起，合成了许久，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叹：这两人，光看外表……真TM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知道了，继续吧。”
    所谓的“舞步训练”持续了足足四个小时，中途飞廉一个电话打来，说安防部代理主管李如松已经到了港城，把凌氏少帅临时拉走。于是礼仪训导厅里只留下林皓夜一人继续受着痛苦煎熬。
    当她第N次走过那条红毯，腰带上的铃铛纹丝不响。可黛点点头，随即换了训练方式——厅廊下的理石地板微微下陷，涨起一池清水。而她就要踏着水池下的青石练习华尔兹的舞步，每一步都不准带起水花。
    林皓夜目瞪口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忿忿大叫道：“这是什么训练方式？根本是刁难人！有本事你自己做做看？”
    可黛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人已站在青石上，接连三个三拍旋转，CD的金色鞋跟化开层层涟漪，竟当真没带出一片水花。
    “我知道你是剑圣传人，剑术独步天下，自然不会把这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不过你别忘了，你同时也是女性，如果还想像一个正常女孩子一样谈恋爱，就不能轻视这些可以展示女性魅力的技艺。”
    她看着垂眸思索的林皓夜，十分精准地加上最后一块砝码：“当年，穆清华小姐也是这样过来。”
    听到“穆清华”这三个字，林皓夜骤然抬头，眼底好像有火光在燃烧：“我知道了！我练！”
    殷文对华尔兹练习没兴趣，更不想一直面对着审讯官，索性找了个借口躲出去。等到两个小时后回来时，正看到林皓夜在水面上练习舞步，四寸高的鞋跟一滑，崴了脚踝，险些栽倒在水里。
    殷文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将已经栽倒一半的林皓夜堪堪拉起，连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
    林皓夜捂着脚踝，痛得龇牙咧嘴：幸亏她是上古名剑化身，筋骨强健殊异于常人，否则刚才那一下非扭断肌腱不可。
    殷文扶着她到一旁坐下，脱下那双黑色的高跟礼鞋，想察看她伤势如何。谁料不过一个下午，她脚上已磨起无数血泡，连鞋帮都染红了，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只是练舞而已，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林皓夜也没想到会搞得这么惨，挠挠头道：“既然已经答应了，那我就想做到最好嘛。而且……”她顿了几秒钟，低声嘟囔道，“而且……我也想更衬得上你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