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救赎 第二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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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廉习惯了他的脾气,也不见怪,听他的话也有理,于是道:“那我先回去了,这里就请您多费心。”
青洛不搭理他,只是走到床边,自顾自地忙着测血压、量脉搏,似是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四年前他父亲在狱中自裁亡故后,因着受董事会器重,总算没受牵连,但自此后他的脾气就有些怪癖,不爱搭理人。只是他既有萨尔科比家族为后台,平日行事也算中正,医务部的人并不跟他多作计较。
飞廉看一眼床上的老人,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于是欠身行礼,又对青洛点首示意,慢慢退出贵宾监护室。
这一日的确如马诺里•萨尔科比所言,连轴转似的不得片刻停歇,只是一直紧绷心神未曾察觉。待得坐上驶回府邸的座车时,才觉得连肌肉骨骼都刻着酸乏,比往日里出任务更要疲惫百倍。
这不是他喜欢的生活,终日里提防这个、戒备那个,勾心斗角玩弄权谋——并不是说他不能与人耍弄心眼,只是这到底与他本性违逆,要他一辈子都在阴谋权欲中度过,比杀了他更要痛苦百倍。
可叔祖已经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他自己也已做出过承诺——身为萨尔科比家族下任族长,这是他的责任,他无法逃避!
他靠在真皮座椅中,随手扯下织银发带——金发披散下,几乎裹住半个身子,在探灯下熠熠闪烁。他全身都浸润在这种淡淡洁净的光华中,宛如降落人间的天使。
然而,那光芒有多洁净安宁,他眼底的暗沉就有多深邃,便如千丈之深的海底,再盛烈的阳光也无法照及。
其实,当年之所以选择进入征天军团,除了想追随那个俊美如神的男子,亦是不愿一生一世陷在家族的黄金枷锁里,想要借助雇佣军团挣脱摆布,以自己所愿的方式翱翔天穹——
可到头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难道,这当真是他自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连逃也逃不掉吗?
凝望着窗外变幻不定的霓虹灯影,他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掌覆住额头,在掌心中低低短笑——
难怪凌昊天说他愚蠢,他的确是蠢,所有人都看到的结局,唯有他遮着眼睛不愿去相信、去面对。
只是……若要他就这样认命,为了家族的荣耀在这个圈子里与人厮杀搏斗,与那个日阳般耀眼的男子生死相争,他又实在不甘!
心下百转千折,几番思量,却终究寻不出一个解决之法,忍不住低低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欧美人,虽略懂些汉文,到底没深入研究,这句感慨传入耳中,他只依稀辨出“如来”这两个字,于是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笑道:“飞廉公子也信如来?我太太也信佛教,上次拉着我去西藏,每尊佛都拜了个遍,还求了什么平安符——其实要我说啊,拜佛求神也只是图个心安,那如来菩萨又不会凭空落下馅饼,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去设法赚取?”
飞廉听他胡解一番,只觉得哭笑不得,要待跟他解释此“如来”与彼“如来”的不同,话到嘴边又骤然顿住,细细寻思一番,倒觉他这话似有无限意味,脑中只盘转着那句“如来菩萨又不会凭空落下馅饼,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去设法赚取”,心头便是倏忽一动——
他知道,这两年萨尔科比家族于凌氏少帅表面平静,内里已斗得天翻地覆,暗流汹涌不断。这场争斗,说到底不过是“权”“利”二字——都是些身外之物,当真没有折衷的法子?
不……一定有!既然他是萨尔科比家族下任族长,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他一定会找到一条折衷的出路,想办法终结这场暗斗!
一念及此,他抬起头,眼底陡然有亮光涌动,似是将于燃尽的篝火再度复苏,灼灼燃烧。
*****
回到府邸时,已是深夜。雕花铁栏向两边滑开,巴洛克的别墅外墙镶着大片落地窗,帘幔低垂,隐隐透出深沉幽微的光。
那是他的家,但不知为何,每次走进这栋华丽的别墅,他都没有归家的安心感,反倒从心底深处泛起一层寒意,纠缠在骨子里,就像有水蛇在滑腻腻的游动。
管家一早收到消息,座车驶入花园时,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打好领结,已站在石阶红毯下迎候多时,见他早下车来,年过半百的老人深深弯腰,用标准的英式英文问候:“飞廉公子,欢迎归来。”
飞廉停下脚步,欠身还礼,开口亦是纯正的伦敦口音:“辛苦您了威廉姆先生。”
“公子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管家走上石阶,拧开纯银雕花把手:“我吩咐下人准备了晚餐,洗澡水和精油也已准备好,您要先用餐还是先沐浴?”
从下飞机到现在,飞廉一天都在奔波,几乎没吃过东西。许是饿过头的缘故,他并没饥肠辘辘的感觉,何况在军团中训练出任务时,两三天不饮不食也是常有的,于是道:“我不饿,只是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
管家点点头,体贴道:“那您先回房沐浴,我让他们送些夜宵去您卧房?”
“有劳您了。”
飞廉走进屋,绕过客厅壁炉,饭厅的红木长桌上点着银质烛台,烛光轻摇,映照着尼泊尔的银具、中国的瓷器、波斯的地毯,以及布尔雕刻的和玫瑰木的家具,于华丽堂皇中渲染出一抹诡异难言的森然阴魅。
似是被幽黯的烛光刺痛了眼,飞廉不易察觉地蹙起眉梢,径直走过长桌,一只脚已经迈上螺旋扶梯,一个阴影从厨间转出,话音含糊不清,带着几分醺醺醉意:“谁在那……喔,喔,是你啊,你回来了?”
飞廉回头看去,那人蹒跚着脚步从门框的暗影后走出,面容在烛光中一点点清晰,是一副天生的好皮相,有着欧美人特有的深邃英挺,只是长年浸润于酒色,染上些病态的颓然苍白。
浓郁的酒精气味涌入鼻中,飞廉退后一步,极好地掩饰住不悦之意,开口仍是温和有礼:“安德鲁表兄,好久不见了。”
“果然是你小子啊……早听说你回来了,我等你一晚上,怎么现在才到?来来来,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
他晃晃手里的红酒瓶,阴影投映在墙壁上,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说不出的阴恻诡谲。
“不了……我刚到,有些累了,想先洗个澡,失陪了。”
飞廉礼数周全地点头示意,刚要转身,却见男人顺势靠在墙壁上,将高脚水晶杯里的红酒一口饮尽,懒懒道:“听说表叔祖他老人家发病住院了,你刚从医务部回来吧?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虽是慰问之语,却一派调笑之态,毫无尊敬之意,打着嗝又道:“我父亲早就跟他说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争什么争?人家是董事会主席,征天军团少帅,有的是精力和心眼,他争得过吗?这可好,还没争到手,先把半条命赔了进去,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