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有徒青宣
    冷敛秋将尹凰送至三星望月，又将天工坊内异变告知掌门，这才转回千机阁接应冷敛霜二人，谁知来到千机阁，好在此时凌云用传音石传音于他，言他已送冷敛霜回了花海，这才放下心来，回转三星望月。
    正午时分，在门外枯等数个时辰的冷敛秋终是见到掌门推门而出，忙迎上前问了尹凰的伤势，得到“毒素已清，只需静养数日便无大碍”的答复之后，总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掌门询问了天工坊的事宜，眉头微皱，一向温和的脸庞上笼了淡淡愁雾，冷敛秋也明白掌门的担忧，但终归是万花之事，也不好过多插手，但于心内也升起了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掌门离去之后，冷敛秋推门进屋，浓重的药味就像是昨晚粘稠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十分难受。他转过绘了山水的玳瑁屏风，来到尹凰床前，淡色的纱帐后依稀可以瞧见他苍白的脸，耳边是他薄弱的呼吸，时有时无。
    冷敛秋心里忽地升起一阵难以压抑的怒意，像一团火，蹭的窜起，焚烧天地。他从不是个冷静的人，不能向冷敛霜那般用一种冷淡的几乎无情的口吻谈论着他人的生死。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将冷敛霜暴打一顿！
    他的念头刚刚在脑中扎根，正要付诸时，帐内传来尹凰微弱、无力的声音：“师……师……父？”
    就是这一句话，让冷敛秋冷静下来，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他影响到尹凰：“我在。”
    尹凰的双眼似乎是睁开的，但在纱帐之后又瞧不清楚，冷敛秋看见他的神情，由欣喜转为失落，末了才乖巧的唤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是……敛秋……师父……吧……？”
    冷敛秋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用锥子狠狠的刺了一刀，疼得他呼吸难以接续。尹凰并不是他第一个徒弟，比起性子清淡，对收徒好不热衷的冷敛霜和桃李满天下，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的凌云，他座下已有十数名弟子。
    冷敛秋咬了咬牙，方才那股焚天的怒气又窜了起来，他慢慢攥紧拳头，指节作响。
    他此刻不仅对冷敛霜这般冒险的做法颇有微词，也对自己的不作为感到愤怒。若是尹凰因此失了性命……
    冷敛秋的拳头攥的更紧，心里却也更为悲哀。
    许是冷敛秋许久不说话，尹凰沙哑着声音道：“冷秋师父……能……给我……杯……水吗？”
    冷敛秋恢复镇定，将心中数千念头收起，倒了水，掀开帐子喂尹凰喝下，又让他重新躺好以后才开口：“觉得如何？”
    尹凰的嗓子有了温水的滋润已不在那般沙哑，他裂开嘴角，笑了笑，说：“好多了，掌门的医术果然很神奇。”
    冷敛秋何尝看不出他只是在勉强自己，担心之余却也倍感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道：“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尹凰低声应了，说实话，此刻的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全身就像是被人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疼痛包裹全身，没有一刻停歇。
    冷敛秋又替尹凰掖好被子，这才放下纱帐，叮嘱道：“再睡会儿，我去请掌门过来。”说实话，他很担心尹凰会留下病根。“嗯……”尹凰乖巧的像只绵羊，很快睡了过去。
    冷敛秋见他睡熟才轻声离开，合上房门，他想，有些事，他必须和敛霜好好谈谈。
    从三星望月到花海的路并不长，但冷敛秋心情焦急，却也觉这段路好似永远走不完般的漫长，不见尽头。
    等看到那颗枝桠繁茂的老树，冷敛秋这才放慢速度，飞身上了悬崖，落在冷敛霜住所门前。
    他还未敲门，内里就传出冷敛霜依旧冷淡的声音：“进来吧”冷敛秋眼神凌厉，推开门，就闻见一股草香清香，提醒着冷敛霜的伤势。
    他本来坚定的念头又有了几分动摇。
    屏风后，隐约可见冷敛霜席地而坐，他关上门，深吸口气，问道：“凌云呢？”冷敛霜道：“出去了。”
    冷敛秋心中有几分庆幸，若是凌云在场，此事越发不好收拾。他转过屏风，看见了只着中衣，长发披散的冷敛霜。
    许是昨晚尸毒的影响，他的脸色可以说是苍白如纸，配上那完美的五官，竟是难以言喻的好看。
    冷敛秋关心道：“你的伤，还好吗？”冷敛霜抬眼瞧他，眼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光，他复又低头，一笑：“不碍事。”
    冷敛秋放下心来，在冷敛霜对面盘膝坐下，关于想说的那件事，他心里十分忐忑：“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冷敛霜看着他，剔透的双瞳似乎可以将他看穿，将他无所遁形：“是关于尹凰的事吧。”
    果然。
    冷敛秋收起了以往的笑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凝重和严肃。
    “我想带他回纯阳。”
    “好。”
    冷敛秋微微一愣。
    冷敛霜回答的太过干脆迅速，叫他接下来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冷敛霜似看透了他般，轻声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他留在我身边确实不太合适，你带他走，或许是最好的。”
    冷敛秋只觉舌尖慢慢传来一阵苦味，比他喝过的任何中药都要苦上千倍万倍，这苦涩的滋味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喉间，全身。
    冷敛霜兀自闭了眼，脸上竟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暖暖的好似初升的朝阳，虽不耀眼，却能暖人心怀：“青宣，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冷敛秋不否认，在那几年，喝醉的冷敛霜口中呢喃的永远只有这个名字。
    冷敛霜自顾自的说着话：“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他的存在，但你却从未追问过我他是谁。”
    冷敛秋深吸口气，他们三人的感情历经半个春秋，对方心中所想，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他注视着冷敛霜，眼中有着坚持与信任：“你若想说，我便会听。”
    冷敛霜眉眼弯起，是这些年来冷敛秋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多谢你，那你，便听我说吧。”
    “青宣，是我与你们分别之后，所收的徒弟。”
    “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生的清秀无比，虽是一身布衫，却掩不住他那一身逐鹿天下的英雄豪气，特别是那双眼，透着令人折服的霸气，这样的他，我一见便喜欢，将他带回万花，收为首徒。”
    “青宣虽是年少，但天赋极高，我所传授的万花心法很快便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这速度，可以称得上恐怖。虽是如此，他却从不以此自傲，在同辈师兄弟中谦虚有礼，乖巧懂事，是而人人都喜欢与他相处。有这么一个乖巧聪颖的徒弟，我也十分欣慰。”
    “一年后，掌门让我做一些机关兽供同门师兄弟使用，但需要天工坊内震天甲士的机关部件。我本是将这事与青宣随口一说，谁知在第二天傍晚，他便将天工坊震天甲士的机关头颅带到了我的面前。”
    冷敛霜默了一阵，才缓缓接道：“而且，毫发无伤。”他听见冷敛秋倒吸冷气的声音，笑了笑，说：“可怕的天赋，让原本围在他四周的师兄弟变得越来越少，从以前的喜欢甚至变成了憎恶，因为他，所有人都被冠上了平庸二字，只有他，才能称得上是天之骄子。”
    冷敛秋长出口气，道：“若是我有这么一个同门，我也会觉得恐怖。”冷敛霜苦笑一声，叹气道：“众人将他视作怪物一般让青宣的脾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甚至连我，都无法接受……”
    冷敛秋看出冷敛霜的无奈与心痛，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冷敛霜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许久以后，他才道：“……一年之后，他离开了万花，不知去向，而我痛失爱徒，也没了收徒的心思，至到现在。”
    冷敛秋瞧得出，中间有很多隐情，醉酒后冷敛霜在那短短两字中所包含的情感岂是师徒可以概括的。
    冷敛秋道：“有了这么一个徒弟，不收徒的心思我也能明白。只是尹凰终究不是青宣，这对他太过不公。”
    冷敛霜蹙着眉，笑了一声，苦涩的道：“我明白。这件事，是我不对。只是，青宣太过优秀了。”
    何止是优秀，简直是怪物！
    冷敛秋默然，他明白冷敛霜想摆脱青宣的心思，只是尹凰却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这种不对等的期望才导致了尹凰的受伤。
    冷敛秋开口道：“等他伤好之后，我便带他回纯阳。”冷敛霜意志阑珊，似乎想起了青宣，他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冷敛秋便和他说起了别事，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二师兄和师父想要建立一个帮派，你怎么看？”
    果然，冷敛霜道：“这是好事，我不反对。”
    他们现在都是散人，若有个帮派能整合，未尝不是好事。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关于建帮的细节问题，资金来源，直到凌云从长安买了酒菜回来才作罢。
    见到冷敛秋，凌云自是询问了尹凰的伤势，得到答复后才大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冷敛秋打趣道：“凌云怎么想到去长安买酒菜？”凌云咧嘴笑道：“敛霜说你定会来报喜，叫我早点去买酒菜准备庆祝，这不，你就真来了。”冷敛秋转头看着冷敛霜，心知这只是他支开凌云的手段而已。
    凌云见他二人神色古怪，询问了一番，冷敛秋便将建立帮派的事情说了，凌云大喜之余，说了一堆，末了道：“真是双喜临门，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冷敛秋看着凌云，心中愁云散尽，扬言要将凌云喝倒，两人吆喝着拼酒，直到月上中天才倒下，呼呼大睡，看的冷敛霜头疼不已。
    他将两人搬进屋内床上躺好，透过轩窗，看见那轮明月高悬，弯弯似那情人的眉，万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