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余花之雨,断鸿之音 第二十三章 兹之永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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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决战之日,临风充斥着喊杀声与兵刃拼杀之声,于战火中书写着最后的历史。
“看来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子知微微摇头,目光洞穿清冽的月光,“这里有我阻挡滦军,你快去宫内救出大王。”
“不行!我要待在你身边,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有办法的!”顾铭毫不犹豫地拒绝。
身旁的淮国士兵一个个倒下,即使失去了生命,手中却依旧紧紧攥着凝满寒光的武器。血光飞溅中,鲜活的面容化为一张张扭曲的脸,没入大地。
争功而来的滦军越来越多,如洪流般将二人与为数不多的淮军层层包围。此刻,顾铭脑中已忘掉所有情感,徘徊于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只是麻木地斩杀一个个扑来的士兵,奋力想抓住渺茫的希望,甚至遗忘了所杀的是与自己同样的血肉之躯。
直到冷胄嘶吼着子知的名讳纵马冲来,顾铭才恍然回神。由于方才的厮杀,他已和子知拉开一段距离,而子知也因为持久的拼杀气喘不止,冷胄长枪一挺,充满杀气的一击猝然向他袭去。
面对冷胄歇斯底里地喊叫,子知面色忽的闪过几分沉重,手中长枪如银龙般旋过,雪亮的光华毫无犹豫地迎着冷胄而去。刹那间,两柄枪身猛烈撞击,清鸣之音留下阵阵余波,强大的气势让四周的兵士均是一阵愣神,停下了攻击。
子知狠狠挑开冷胄的枪身,枪端一转便直直刺下,冷胄亦不甘示弱地迎击,二人持续着交锋。然而子知的身体已疲惫至极,逐渐落入下风。顾铭急切地斩杀着身旁的滦军,向子知靠近。为二人的厮杀所震惊的滦军也渐渐回过了神,一名滦兵举起手中长矛,瞄准子知的背影投出。
那一刻,顾铭眼中只有那个士兵,长枪猝然出手,贯穿了士兵的身体,却未能阻止已掷出的长矛。背部受伤的子知动作一僵,冷胄的枪刃已自肩头劈下。一片血光中,子知悲哀地笑了笑,四周蜂拥而上的滦兵纷纷斩下手中利刃。
无数的刀光剑影下,飞洒出淋漓的鲜血……一瞬间,顾铭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四散的殷红被撕得粉碎。
冷胄疯狂地笑着,提着长枪的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起来。顾铭一咬牙,拍马穿过眼前已为数不多的滦兵,倏地跃上子知的骏马,坐于他身前,瘦削的后背接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若是将子知留于此处,必将受尽屈辱而亡……顾铭不顾一切地策马疾驰,踏着肉泥般的尸首,撞开蜂拥而来的滦军,杀出一条血路。
子知流满鲜血的嘴角微微翘起,用尽余下的力量,于顾铭耳边轻轻开合着双唇,留下最后的话语。
之后,万籁俱静。
顾铭的视线渐渐朦胧,随即面颊滑过滚烫的泪水。此刻,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突然崩溃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铭冲出重围,甩掉滦军奔进林间小径。远离的战场传来不真实的喧嚣,子知满含深情的话语回荡于心谷,顾铭压抑的感情终于在此刻爆发,带着呜咽的悲鸣从喉中溢出,如利刃般贯穿了凄清的夜晚。
苍白的月仿佛也被泪水洗净,凄凉地挂在天幕,最终静静隐于一缕云雾之中。顾铭拿起手中长枪挖掘着地面,松散的土地被一点点刨开,他的脑中浮光般地闪现着许多画面,子知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如同烙铁般深深刻在心底,成为无法抹去的烙印……渐渐的,顾铭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在做着什么,抛掉长枪,直接用双手挖着干燥的泥土,污泥嵌入甲缝,手上掠出越来越多的伤痕,他却恍若感觉不到疼痛般地继续着动作。
随着子知身体的被掩埋,顾铭的理智终于自崩溃边缘拉回。他趔趄着回到骏马身边,向城内赶去。
回到临风城前时,混战已经结束,战火也已熄灭,暗红的灰烬散发出阵阵闷热。浓重的浊气之中,一缕缕烟雾交织成团,在断壁残垣之间翻滚升腾。顾铭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一般,蹒跚于遍地尸首之间,一汪汪鲜血映出一张张狰狞的脸,寂静中,仿佛有活物仍在蠕动。
顾铭双膝一软,蓦地跪在城门之前,干涸的眼中已流不出一滴泪水。当初如果丢下子知,带着淮军突击,也许可以救出更多的人,也许能够避免临风遭受如此残酷的洗礼,然而身为太子的自己却忘掉了这一切,自诩将这个国家奉为最高的自己最终却将其放手……顾铭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紧咬的嘴唇渗出丝丝殷红,子知临终时的话语忽的在耳畔再次响起。
是啊……自己怎么可能抛下子知任由他被滦军侮辱?顾铭的眸中流出浓雾般的迷茫,随即又被深深的悲哀盖过,不论之前的选择带给自己怎样的矛盾与痛苦,自己所爱的、想要保护的一切已在这个夜晚彻底支离破碎,无论如何嘶喊与恸哭,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他拾起手边的残剑,黑红的液体自手心滑出,顺着臂腕蜿蜒而下,没入已失去本色的大地。
将剑锋对准自己,顾铭闭上眼,子知清爽的笑颜却霎时出现,已触及肌肤的利刃顷刻停于喉前,随即颤抖不已……无论对自己多么的痛恨,此刻都必须活下去,这条生命承载着子知的灵魂,背负了临风千万的性命。
城门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是顾槿带着一身伤痕踉跄着自城中走出。他在看到顾铭的一刻惊喜地叫着冲上前,潸然泪下,“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
顾铭仿佛在绝望之中看到一束渺茫的光,手掌不知不觉松开,残剑猝然落地。他撩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趔趄着起身走向顾槿,却在接近之时一头栽进对方怀中,失去了意识。
“我就是在这里将师父葬下的。”怀铭说着,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了当时沾满鲜血与泥土的双手。
若空不免也感到几分凄凉,“是因为冷胄的背叛,淮国才会……?”
怀铭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雨悄然无息地停止,怀铭收了伞,默默凝视着子知的墓牌。
“一切都说出来了,感觉好些了吗?”若空问道。
怀铭依旧不做回答,笑容凝满苦涩。
若空微微皱眉,猛地拍了他一下,“别这么消沉,幽将军可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是啊……”怀铭应道,脑海中不觉又忆起子知临终的话语。他深深望了子知的坟墓一眼,随即看向若空,眸中盈满柔和,“我们回去吧,该去牧阳了。”
若空点点头,跟上怀铭的脚步。胸中不由有几分苦涩,也许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取代子知在怀铭心中的地位。但即便如此,他亦决定要陪伴在怀铭身边,反正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打算将这份感情表达出口,只要能够与他并肩同行,就已感到满足。
如此想着,若空稍微感到舒服了一些。他加快脚步,走到怀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今天由我来赶马车吧。”
怀铭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不是约好一人赶一天吗?今天轮到我了。”
若空轻哼了一声,“就你现在这个状态,真担心你会把马车赶到山崖下去,我才不要做你的陪葬。”
怀铭不禁露出笑容,心知若空是在担心自己,便答应下来,“好吧,之后我也连续赶两天。”
“分这么清楚干嘛?”若空不悦地瞟了他一眼。
最终怀铭没有拗过若空的坚持,回到城内驾出马车,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