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莫惜尊前醉 第7章 皇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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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亦寒深吸一口气,享受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酒味,面前已经空了两个坛子,他抱着第三个,陶醉不已,仰头豪饮一口,再大叹一声“好酒”,着实是人生一大美事——如果面前没有跪那么一群人碍眼的话,想必会更惬意些。
他有些索然,便又倒了一碗进肚:“秦家的酒,果然是好酒。”
秦守毕恭毕敬地回了话,亦寒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了。
他尾随皇甫瑾和亦寒来这里后,这一家子上下就过来跪着了,他听秦守和他家小姐解释了一个大概之后,就派皇甫瑾出去找沐北夕和那个面具女子,之后怎么劝秦守他也不起来了,说是“草民有罪,竟让家女的事耽误了皇子的事,不敢起身”。劝了几句亦寒就放弃了,跪着就跪着吧,反正疼的不是他的膝盖,便要上了几坛子酒,自顾自地喝起来,期间厅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他总觉得场面太尴尬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可无论是夸秦家的庭院大还是品味好,永远只能听见同样地回答——
“承蒙皇上夸奖。”
亦寒认真地想,可能留下浣奴那个木桩子伴驾而让皇甫瑾拿着画像去找人是个错误……
红凝进来的时候亦寒还以为是浣奴,他明显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浣奴,又看了看红凝,感叹一下自己御赐的面具竟然没有一个平民戴的好看之后,才发现亲儿子元溯跟在她的后面。
沐北夕在进去之前,瞄了一眼大堂里跪着的一帮人,看到秦幽云后,便把捉回来的人往地上一扔,淡然转身,熟门熟路地去酒窖拿自己买的酒。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再耗下去师父就吃不上晚饭了。
该救的人都救回来了,跪着的人也都起了身,头却依旧低垂着。红凝也站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往浣奴身上转。
元溯给亦寒请了个安,就开始请罪,本不该怎样却怎样了,本不该如何却如何了,梳理了一下已经造成的后果以及预见了一下可能造成的后果及其恶劣的影响,最后一句凝噎的“儿臣知错,甘心受罚”总结陈词,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亦寒轻轻摇头,吹开杯中的茶叶,缓缓呷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浣奴霎时一个踏步、转身、单膝下跪,低头沉声说道:“这次的事,皆因属下疏忽大意,请皇上责罚。”
“确是该罚。”亦寒还未开口,皇甫瑾走进来便接了话。再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酒坛的男子,眉头紧皱。红凝看着他,微微眯了眼,秦幽云则忍不住嗤笑出声,“浣奴因一时疏忽,险些让瀞国皇室血脉受损,皇上,如不严惩,难立圣威啊。”
沐北夕听着听着便愣了,皇室?皇上?事前被手中的两坛酒束了手脚,十几回合下来便被一哄而上的卫兵擒住,以为是这次的事惊动了官府,跟回来却听见——皇上?这种活在师父的故事里的存在怎么会在这里。
亦寒没有答话,只是抬了抬眼皮,询问他身后的人的来历。
“此人便是这画像中的沐北夕,我在城门处将他拦截,押解回来,听从皇上发落——这不是小皇子吗,已经回来了!”皇甫瑾这才看见站在亦寒身后对他皱鼻子的人,不是元溯还是谁。
“刚被送回来。”亦寒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沐北夕,“你们救了皇子,不胜感激。”
“举手之劳。”沐北夕不咸不淡地欠了欠身,微微抬眸审视起皇帝来——宫里的人就是漂亮,缎子似的黑发一定细细打理过,跟师父的一样,白皙的皮肤应该是天生如此,再说贵为天子肯定没晒什么太阳,眉眼就更是……如果眼角不那么下拉的话可能就比师父还要俊逸几分了。
他竟然看到了皇上,活的!
沐北夕的眼睛因为兴奋有些发亮,皇帝在他师父的故事里,一直是一种好吃懒做自以为是还经常惹是生非的存在,也是麻烦的代称,每次他一惹师父生气,他师父就会用好看的指尖狠狠捏着他的下巴,说话跟冒冷气似的问:“你以为你是皇上吗?”
其实今日一见,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的人啊……
“看出什么来了?”亦寒问道。
沐北夕又看了一会儿,低头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身为皇帝太漂亮了而已。
“皇上,”秦幽云站了出来,“这次的事情多有误会,既然小皇子已经回来了,就让他们将功赎罪如何?”
“误会?”皇甫瑾咄咄逼人,“一句误会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若是以后再出这类事情,那时谁来保证小皇子的安全,难道也以一句误会敷衍了。皇上,浣奴办事不力,送错密信,臣请皇上从大局出发,秉公办理。”
亦寒觉得今天的皇甫瑾比平日更恼人,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但他也说的没错,这次那么大的事,总得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浣奴,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
“可愿受罚?”
“甘心受罚。”
“那就罚你一个月俸……”
“皇上!”
“啧,”亦寒不耐地看了一眼打断他的皇甫瑾,改口道,“那罚三个月俸禄。”感觉到皇甫瑾依旧盯着他不放,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再拖下去,杖责五……”
“不行!”
亦寒想,身为皇帝的他今天是第几次被打断了。但终是捏了捏拳,作罢,冷眼看着忽然冲出来跪在浣奴身边的女子——这样看起来面具的好坏对比更强烈了,亦寒不满地“啧”了一声。
“不,不是他的错。”红凝有些发抖,私自偷换密函的罪名,不知道会不会杀头啊,“是我……我把密函给换……”
“你要替他受罚吗?还是……”亦寒故意打断她,心下暗喜。
替他?红凝瞥了一眼已经呈上来了的木杖,看上去并非偷工减料的做工,“这次的事都是他疏忽大意真假不分,皇上罚得自然有理,但是,我也难辞其咎……”
“哦?”亦寒来回审视着带着面具的两人。心下奇怪,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情愫暗生到要有难同当的地步了吗,难道面具有让人惺惺相惜的魔力,“你要我重新处置?”
“不,不用了,”红凝连忙摆手,那棍子打在身上不死也得残吧,“我帮他分担些责罚就是了,我替他罚那三个月的俸银。”
亦寒轻笑,其实浣奴从小就跟着他,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与他同吃同住,俸禄这等俗物浣奴一向是在他这里随意取用的,说罚他三个月俸银只是为了给外人做个样子,那五十杖责才是货真价实的惩戒。
“那么,姑娘你可知道浣奴一个月可在宫中领多少俸禄?”皇甫瑾看着亦寒脸上彬彬有礼的微笑,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又沸腾了。
“嗯……五两?”
“姑娘莫不是太小瞧我瀞国国库了,我怎么会如此亏待为国效力的臣子呢。”
红凝不说话了,这下傻子也看得出来皇帝要坐地起价敲诈她。
“你既有胆量犯下欺君之罪,就应该做好承担一切的心理准备,这可不是用银子可以摆平的事情。”亦寒见她沉默,也就敛了笑容,沉声说道:“你自作主张,偷梁换柱,妄图瞒天过海,诿过于人,罪犯欺君,不可饶恕,浣奴疏忽大意让你有机可乘,以同罪论处,就赏你二人杖责一百,自己分吧。”
在场的人皆吃惊于皇帝的喜怒无常,变化快得让人根本把握不了,确实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只有皇甫瑾习以为常,只是有些内疚,他原本是想借亦寒之手给浣奴些难堪,想看看那木桩子波澜不惊的面具破裂后的凄惨模样,却不想中途将那女子卷了进来。
两根条凳搬了上来,浣奴看了红凝一眼,道:“一百棍是会死人的。”言外之意,我不可能帮你全担了。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这次的事情是红凝一手挑起的。
红凝了然:“对半开。”
浣奴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是有怨气的,只是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与其说是忽略了那丝怨气,不如说是不明白那种心里堵得慌的感觉就是怨怼。
秦守眼疾手快地抓住秦幽云,止住她要为他们求情的心思:“少管闲事。”
“他们救了我。”
“如果那小姑娘没有私换密信,沐北夕同样可以救你。”秦守形容厉色,秦幽云住了嘴。
沐北夕抱着两坛酒,看着眼前这出怎么看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闹剧,暗恼这群有权有势的人什么时候才放他回山上给师父做饭。
木棍和衣料碰撞的闷响此起彼伏,两个戴面具的人一声不吭,皇甫瑾想,面具掩饰下的脸上,应该配合怎样的表情比较好呢,是应该为了压抑痛吟声而咬破了嘴唇,鲜血在嘴角划过一道红痕呢,还是应该紧皱眉头咬碎银牙,脸部肌肉痛苦地抽搐呢。
不知施虐是否是人类的天性,棍棒下的人越是一声不吭,行刑的人就越是想试试自己的力气和对方的底线,下手也不自觉得越来越狠。
红凝觉得自己眼前的事物已经模糊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牙关酸胀,几乎要咬不住那呼之欲出的痛呼,但即便如此她也死撑着不哭不叫,其一是因为她觉得当众被打屁股已经非常丢人了,如果还像个小毛孩一样哭出来那以后就没脸见人了,其二则是因为——就算要哭,也要在旁边那位叫出来之后再哭。
浣奴也如是想道,区区女流之辈都能一声不吭,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这点刑罚都受不住——如此,两人几乎同时感觉到,打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狠。
在浣奴的记忆里,这是皇上第一次下令打他板子,以前,就算他做了什么让皇上不悦的事情,皇上也只会不痛不痒地责问两句了事,练武的时候也皇上从未下对他过狠手,这次虽说看起来是皇甫瑾在旁煽风点火,皇帝才下令杖责,但浣奴知道,这次的任务关乎小皇子安危,他却如此大意,皇上是真的生气了——皇甫瑾应该也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才谏言要严惩不贷,自己唱黑脸帮皇上顺气,不愧是宰相公子,皇上唯一承认的朋友。
和自己这样的人,始终是云泥之别。
浣奴看不见皇甫瑾一脸期待地等着看他的面具崩溃,只是眼角余光看到皇上的黑靴随着杖打的频率上下微颤,上面用金丝银线精细的绣着若隐若现的飞龙祥云,若非在日光下,常人只会觉得这是一双普通的黑靴,就像自己脚上这双一样。
被打的地方从方才的麻木中反应过来,一抽一抽的开始痛,浣奴觉得脑子越来越不清晰,甚至看见了幻象,暗无天日的笼子,左右摇晃的锁链,或嗔或狂的人影。浣奴扯了扯嘴角,暗暗嘲笑自己的没用,区区五十棍不到就如此狼狈,难道真是这几年跟在皇上身边,忘了形,连皮肉也变得娇贵了?
忘了自己亲手烧掉的那个地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就算穿着看起来一般无二的鞋子,那人也永远是九天之上的至尊,而自己却是只能仰望苍穹的蝼蚁。
“禀皇上,她晕过去了。”
谁晕过去了,你才……浣奴有些恍惚,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终于闷哼出声。
红凝双眼紧闭,嘴角微微勾起。
——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