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五年
    瀞国墨吟城
    这些日子，芊眠居的决明楼总不安宁，说是老板离姬又从贩子手里买了个姑娘，性子烈，软硬不吃，成天哭闹，说自己是正经人家的女子，硬要走，离姬也不是花钱做好事的主，哪有买了不用就放了的道理，却也不强逼，每天好饭好菜地送上，爱吃不吃，只一条——老实呆着。
    厨房里两杂役闲来无事，絮絮叨叨地讲决明楼那边的新鲜事，躲在炉灶后面的红凝把面具戴在脸侧，一小口一小口地省着吃完了刚偷来的蜜饯，心下暗怪这些长舌妇怎么还不走，要不是怕被发现偷吃蜜饯又得罚一顿饭，她真想过去把她们舌头拉出来打个结——说不定打两个都有余。
    “送去的饭菜当真纹丝未动。”
    “劳烦我们辛苦做好到头来却也只能喂了狗。”
    “就是就是！”
    红凝听着听着，腹诽着腹诽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厨房氤氲的热气太舒服，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到了床上，她嗅了嗅枕头，笑了笑，拉了被子，蒙了头准备继续方才的美梦。忽然身上一凉，她不满地睁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芫荽抱着被子站在床边，以及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冷。”红凝皱了皱眉。
    “那在炉灶边上就暖和了？”芫荽挑眉，一双眼审问似的瞪着。
    “就吃了五颗。”红凝低头，“别告诉离姬成么？”
    芫荽哼了一声，走出了卧室，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喊吃饭了。
    红凝眼睛一亮，光脚就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喊：“芫荽最疼我了，我就知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没被那俩长舌妇发现吧？哇，这饭菜真是人间极品！不愧是芊眠居的大厨子！我跟你说……”
    聒噪的声音从卧室蔓延到外堂，芫荽烦躁不已，却也没辙。
    还有什么事情比习惯了聒噪还可怕。
    还有什么事情比她现在的处境还可怕？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秦幽云算是彻底明白她爹经常念叨的这句话中的含义了，她爹跑去赌坊就是天作孽，她偷跑出来便是自作孽，拉皮条的出来“看货”是天作孽，她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就是自作孽，这青楼的老板“进货”是天作孽，她这张皮囊长得不错于是被看上了是自作孽。
    该是长得非常不错。
    一切的因，都是她自己种下的，果，自然由她自己来受着。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秦幽云想想这时候该是饭点了。
    本想像前两日一般回绝掉，却听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请自来，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女子端着饭菜走到了圆桌旁，另一个不足一尺的华服小人费力地提着茶壶跟在女子身后，两人身形僵硬，动作夸张，一时间秦幽云几乎以为进来了两个傀儡。
    “快点儿快点儿，新姑娘要吃饭了，还不快斟上茶，摆上碗筷！”那女子一顿一顿地将饭菜摆好，动作僵硬却迅速，并把小人放上了桌。
    “可是可是……”小人着急地满桌跑。秦幽云看清，那小的确实是傀儡，是那女子提线控制着的。
    “有什么可是的，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要比新姑娘吃饭的事情还大吗？快快，这是杯子，快斟满！”
    “是！”小人急急跑向茶杯，往里倒上茶水，松了一口气似的把茶壶放在了一旁。
    “别愣着，快试一下水温，万一待会儿烫着了新姑娘，就把你拆了当柴烧！”
    小人一听，吓得连忙用嘴碰了一下茶杯：“啊！好烫好烫！”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的小人又开始绕着桌子跑，几次都差点儿弄翻了饭菜，亏得那女子在它后面跟着手忙脚乱地补救，否则这午饭当真是毁了。
    看着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的滑稽动作，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秦幽云看得兴致勃勃，蔫了几天的眉眼也亮了起来。所以，当那女子招呼她过去吃饭的时候，她便不客气地坐下，开始了吃相颇为好看的狼吞虎咽。
    木筷在饭菜上飞舞，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其一扫而空。
    满足了肚子的需求，秦幽云毫不犹豫地开始满足自己心里的好奇，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年方几许家住何处师从何人。女子刚刚和秦幽云抢菜没占到几分便宜，此时正失落着，一堆问题砸下来她就只听到了一个——
    这提线傀儡，送我可好？
    红凝把吃得干净的碗盘端回了厨房，往边上一扔便蹲到了炉灶边上扯草泄愤，这叫什么事啊，想着那决明楼的姑娘几天不进食也不是个事儿，好心央了芫荽做了几个好菜给她送去，还把阿凝带了去想哄她开心，谁知竟是个不讲理的主，强要走了阿凝。
    阿凝是红凝比着自己的模样做的傀儡，大家都说做得神似，她也经常带着阿凝在芊眠居的戏台上表演，阿凝带给了她多少欢笑啊。
    芫荽回来后，红凝特委屈地说与她听，芫荽却不以为然，说红凝整天带着个面具只露俩眼窟窿，那木偶自然也是露俩窟窿的，谁看了能说不像呢，再说了，从她认识红凝开始就没见红凝“欢笑”过，她觉得对比起欢笑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小木偶带给红凝更多的应该是虚荣心上的极大满足——瀞国提线傀儡师并不多。且想来红凝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让阿凝被要走了，估计是那女子夸她心灵手巧演技精湛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瀞国演艺界的一朵奇葩，于是红凝飘飘然只间，就大手一挥地把阿凝赏人了。
    十成说对了九成，红凝绷直了唇线，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那一成：“她还说我是传统手艺继往开来的传承人。”便准备溜了。
    可末了芫荽还不饶人地加了一句：“而且你让我做了送去的那几个菜，我记得不都是你爱吃的嘛。”
    即使面具挡了看不见，芫荽也知道自己成功地让红凝的脸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