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谷道：“大哥，不如咱们还是先退回孤峰去。峰上易守难攻，谅这些贼子也奈何不了咱们。”
    “也好，不过峰上还有不少老百姓呢，只是如果时间挨长了，这吃的日后恐怕是个大麻烦。”彭一虎起身道。
    “天无绝人之路，到时自有办法，咱们还是先撤上去再说，迟了恐怕清军从这里攻上去，将主峰夺了，我们自顾不暇，哪里帮得了那些百姓。”凌若谷正色道。
    “好，我来断后，二弟在前面开路，采茗跟由儿跟在中间。切忌不可恋战。”彭一虎斩钉截铁，仗剑拦在了三人身后。
    凌若谷已经执了宝剑向前杀去，彭一虎怒目环视。清军而今人人晓得他们的厉害，眼见军中武功最高强的四个侍卫，几个回合便命丧当场，又见主帅受了伤，生死未卜，这下全都虚张声势，不敢随便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因此四人沿路返回，倒是畅行无阻，眨眼间便到了这唯一可以通往孤峰的悬崖边上。四人凭借武功，上崖自是毫无问题。可忽雷驳此刻后退受了重伤，一只后腿根本使不得力气，往返几次均上不得崖去。
    彭一虎见不是办法，飞身到了上面，施展神功，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山上数千斤重的巨石搬动，滚了下来，刚好可供忽雷驳垫脚。
    凌若谷一见，拿了酒囊扔给彭一虎：“大哥好神力。”
    彭一虎豪气顿涌，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喝了个饱，一时感怀身世，唱起史书中楚霸王项羽穷途末路，乌江自刎的绝命诗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此刻他的声音自丹田发出，峰上峰下个个听得一清二楚，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为他这番豪迈之气折服。
    唯有采茗听出他的声音豪迈中藏了许多凄苦，不由心中一酸，几欲落泪，看见明思由和凌若谷正在设法将忽雷驳弄上山去，急忙忍住，眼圈却还是红了。
    明思由也是女孩子家，心思固然比凌若谷和彭一虎细腻的多，此时见采茗忽的变了颜色，知她心中难过，忙过去牵了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姐姐，彭大哥自是天下间最令人敬佩的大英雄，现在只是一时感伤，过了这阵就好了。”
    这一劝倒好，反而勾出了采茗的心事，她一头扎进明思由怀中，啜泣道：“你哪里会懂他的心思，由儿，你可知道姐姐……姐姐我心里好苦啊。”
    “姐姐……”明思由一时怔住，不知说什么好。平日只见采茗有说有笑，跟彭一虎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加微妙，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妥。明思由虽然聪明伶俐，心思缜密，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对男女之情尚有些懵懵懂懂，又将一颗心全用在了凌若谷身上，哪里想得到采茗的内心世界竟是如此复杂。
    忽雷驳有了石头垫脚，在凌若谷的帮助下，奋蹄跃起，好不容易到了崖上。
    清军连续几日猛攻，都被守在崖上的凌若谷跟彭一虎两人给击退。孤峰上唯此一处可以攀援得上去，这时被他两人守住要害，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清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毫无施展余地，无奈之下，也只能在峰下干瞪眼。
    采茗脸上再也见不到昔日的笑容，容颜愈发憔悴。这天夜里，好不容易睡去，忽然在梦中见到了彭一虎，无论她怎么呼喊，他只是低头不答，手里牵了满身是血的忽雷驳，一声不响离她而去……采茗蓦然惊醒，直起身来，身上都是冷汗，这才发现不过是一个恶梦。虽然是个梦，她却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隐隐觉得这梦似乎在昭示着什么。于是便披衣起身，来到彭一虎跟凌若谷两人跟前。
    “采茗姐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凌若谷轻声道，生怕吵醒了一旁睡得正香的彭一虎。
    “姐姐来看看你们。”采茗缓缓蹲下身去，将自己身上的皮袄轻轻盖在了彭一虎身上。篝火跳动，映着她那无暇的容颜，此刻更平添了些哀婉。
    彭一虎忽然翻了个身，含糊不清的说道：“采……茗，大哥对……对不住……”
    采茗正要答话，彭一虎又翻个身，传出了低微的鼾声。这张憔悴的脸，一个大大的“国”字，早已饱经沧桑，难道他的心里除了那个破落的王朝，真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采茗的心头一痛，顿觉呼吸有些困难。
    “大哥他……他好固执，我也劝不了他。”凌若谷见采茗心事重重。
    “若谷弟弟，姐姐知道，你也不消劝他，他的牛脾气岂是你三言两语拉得回来的，就随他吧。上次你说他几句，差点为这个动气手来，你说他自己不明白？他比谁都明白。”采茗说着，叹了口气，掏出手绢将彭一虎脸上的尘土擦去。
    这天下午，山下军营中忽然传出阵阵喧闹声，大营中的清军全都列队整齐，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
    彭一虎站在崖上眺望，数百名清军披挂整齐，手执兵刃，正沿着山下官道迤逦而上，一辆囚车被团团围在中央，囚车里面正端坐了一人，身上竟披了一袭黄袍。
    见了囚车上来，彭一虎瞬间变了颜色，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凌若谷大吃一惊，伸手待要扶起，怎知彭一虎的身子竟纹丝不动。
    “皇上……”彭一虎三跪九叩，放声大哭了起来。
    凌若谷一时慌了手脚，这才瞧见囚车中那人既然穿的是大明的服饰，身材异常高大，长得是相貌堂堂，虽在囚车之中，面上却流露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凌若谷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须知这黄袍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穿戴的，只有皇帝才可以穿着难道永历皇帝被清军给捉住了？”
    彭一虎却已收住了泪，对凌若谷拱手道：“二弟，咱们兄弟自结识以来便已肝胆相照，今日有一事相托，万勿推却。”说着竟双膝跪倒在他身前。
    “折杀小弟了，哥哥快快请起，有什么托付尽管开口便是。”凌若谷大吃一惊，急忙跪下还礼道。
    “为兄今日便要孤身下山去，唯有对采茗一直放心不下，日后烦请二弟代我照顾好采茗。”彭一虎起身道。
    “当日咱们兄弟结义之时所立下的誓言，言犹在耳，兄弟怎敢忘记，今日便同哥哥杀下山去，救了皇上便是！大哥若再说让小弟独自逃命的话，小弟只有不认这个哥哥了。”说着便当先冲下了山去。
    “好兄弟，今日咱们就杀它个痛快。”彭一虎纵声长笑，豪饮了数口，将酒囊扔给了凌若谷。
    凌若谷接过，几口干了，顺手将酒囊摔到了山下。
    两人如风而至，便到了押解囚车的队伍前头。当先的几个士兵已经挥了长矛挑将过来。
    “兄弟，这些人便留给你了。”话音未落，已经飞过十余人的头上，直奔队伍正中的囚车而去。
    咔嚓连声作响，凌若谷双臂劲力所到之处，已经将十多竿长矛尽数折断，虎吼一声，手中长剑挥出，当者随即殒命。当下不敢耽搁，杀进来队伍中去。忽听而后两声娇叱：“杀……”原来采茗跟明思由见二人急匆匆冲下了山崖，知道情况有变，也跟着杀了下来。
    “陛下，臣彭一虎救驾来迟。”彭一虎已经将押解囚车的四个军士毙于掌下，单膝跪地行礼道。
    永历皇帝一声不吭，端坐于囚车内。彭一虎望着他的背影，稍作迟疑道：“情势紧迫，臣这就为陛下打开囚车。”
    咔嚓数声，囚车外面的铁栏杆已经断了一半。彭一虎伸手进去扶起永历皇帝：“臣这就……”
    话音未落，只听嘭一声闷响，永历的双掌已经击实在他的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