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家的，也不记得胡漠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我是被门铃声吵醒的，我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睡眼惺忪的透过猫眼瞧着门外，门外站着的不是胡漠，是一位女性。
    我倒了一杯开水摆在茶几的对面，非常认真地盯着坐在我对面的女性，她只是笑，坦诚而又优雅，“他很喜欢你。”她说：“他为了给你修补那枚戒指，想尽千方百计让张万福的老板给他换一颗钻。”她对上我的眼睛，“其实换颗钻很容易，找到型号然后给予相应的补偿就行了。但是，你那个型号的戒指缺货。他恳求老板为他去香港运货，结果可想而知，老板没同意。于是他就天天去，老板以为他是闹事的，还叫人把他抓进了派出所，是我把他保释出来的。”
    我安静的听着，脑袋有些胀，大概是没有睡醒的原故。我低眼看珊珊的嘴唇，她抿成了一个很美的弧度，却带着三分嘲讽，“后来他竟然赶机去了香港，广州到香港来回顶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我心疼，看着他来来回回的折腾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从小母亲都忙于工作很少关照我们，只有父亲为我们操前操后，让他性取向出了点问题。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阻止，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弟弟，这些都是他所追求他所想要的，我希望他幸福。”
    她笑笑，站起身来：“我并不歧视同性，这番话也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珍惜，如果你也喜欢的话，就不要错过。上帝安排在我们身边的事物我们都应该珍惜，至少，应该勇敢的尝试。”
    我愣愣地看着她转身，思绪开始漂浮，我脑袋很胀，世界彷佛变得很安静，连关门声都感觉极轻。我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白开水，视线透过瞳孔开始放大。
    人声嘈杂的酒吧，胡漠向我告白，我给拒绝了并且离开了酒吧，他追了上来。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我们的身影，灯下的蛾虫沿着灯泡来回打旋，胡漠跟在我身后。
    “我爱你。”他说。
    我没回答，静静地朝前走。
    “我爱你！”他突然冲了上来抱住我，紧紧地锢着我，“我爱你。”
    我仍没回答，推开他继续朝前走。
    “我爱你！”他朝着我的背影喊，我深吸一口气，回答他说：“哥们，这玩笑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转身，却分明看见了他眼角湿润的晶亮。
    “我爱你，这是真的，我爱你。”
    瞳孔开始急剧收缩，我恍恍惚惚地回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寻着记忆里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彼此却又陷入了沉默，最后，我打破了沉默，“你在哪里？”
    “河滨公园。”我听到了他的轻笑，“在这里吹吹风。”
    “你不会想投河吧？”我笑，“我过来看看你，以免你想不通学着屈原一起葬身江河，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投河会让你惦记我的话，我想我愿意试试。”
    “千万别，你姐姐要是知道还不拿枪秒了我。”我开始在衣柜里翻外套，胡漠在电话那头笑着回答：“他是不会为了你而让自己坐牢的，顶多犯个暴走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就是说啊。”我笑笑，从柜里翻出另一枚戒指揣进兜里，“要是落得半死不活我就更加讨不到媳妇了，讨不到媳妇也就算了，还得背负你家人的责骂，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啊？”在镜子前大致整理了下，然后开始穿鞋。胡漠在电话那头笑得风轻云淡，“你要是真的讨不到媳妇，那我也就死得有价值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将门小心关好，才对胡漠说：“但我也没做错什么，你怎么就忍心去害死一个好人呢？再说了，你不是常常夸赞自己是什么社会二逼文艺好青年，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侮辱世界风尚、损坏社会道德、逾越自身人格的不孝之事呢？”
    我在心里粗略算了下从我家走到河滨公园大约需要的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打的算了。我招手拦了俩计程车，电话那头的胡漠依旧在笑，笑声很轻，似有若无，让我听起感觉觉得毛骨悚然。我向司机报了目的地后却听见胡漠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依然很轻的语气：“少年志在四方却羡慕南飞的燕。”
    我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我说不出像他那么矫情的话，只好接了一句大众性的词语，“为什么？”
    “年少满腹雄心壮志，四处寻觅却总是找不到努力的目的，而南飞北迁的燕子却能明白自己每年迁徙的目的，然后找到适合的环境继续生存。”
    我看了下手表，催促司机快一点后问他：“然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胡漠笑着：“我只是羡慕，相比之下，人类生存可比它们困难多了，思想也比它们复杂多了，七情六欲，爱恨情痴，每一样，都颠簸着人类的思想。做出了错的选择，然后受挫，不是吗？”
    “对！”我从兜里掏出钱开始付账，“你说的都对，现在你是不是多愁善感得想要一死了之？好来报复我这个让你受挫的罪魁祸首？”我下了的士，虽然立秋，但是来河滨公园散心的游客还是很多，我的目光越过了无数个旅客的头脑，最后却发现胡漠就在我身边不过十米的距离。
    “我不和你计较。”胡漠轻声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被喜欢的人更没有错。”
    “我知道。”我从一个阿婆身边绕过，开始朝他走近，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急促：“也许是因为家庭的某种原因让我特别依赖我父亲，从而性取向发生了改变，我喜欢男人。”
    “我知道。”我耐心地听着胡漠继续说，“我虽然喜欢男人，但我一直没敢尝试和男人交往，我是在意别人眼光的。我和各种女人打交道，也换过很多女朋友，但我仍觉得空虚。然后我开始烦躁，思想很怪异，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把父亲占为己有。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把父亲的关爱占为己有，那样太自私了。在我极度烦躁的时候我却碰见了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也许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认同胡漠的看法，对于喜欢，其实没有理由，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觉得男人就应该干脆一点，而不是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说句喜欢还硬是要挑出个理由来。
    “没错，喜欢没有理由。”我告诉胡漠。
    “喜欢没有理由，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胡漠，我从未发觉，当一个男人失落的时候背影竟然可以如此削瘦。我挂断了电话，走到他身旁坐下，目光越过他清秀的侧脸落进熙攘的人群，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他听见，“我知道。”
    胡漠微笑，“书上说每个男人都是同性恋，即使他的身边有一个他爱的女人，但是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仍然会出轨。”
    我想了想，“或许吧，男人即使有一个自己爱的女人，但是如果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还是会出轨。”
    “你是没有遇到自己的喜欢的男人吗？”胡漠问。
    “不是。”我回答他。
    “那是因为你太爱女人了？”
    我摇摇头，“也不是。”
    “还是因为你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笑笑，回答胡漠：“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胡漠转头看我，“难道是我不够格吗？”
    我看着他，认真的告诉他，“那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所以才不逾越一分一毫！”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个Gay，我更不知道你会喜欢上我。如果我知道，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把你当兄弟对待，而是情人。但是这样是对你的不公，你是个男人，我接受不了我的兄弟做个女人一样委屈自己，压与男人身下，我更加无法做到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一样去献给一个男人。你懂吗，这种复杂的心态是很难做出选择的。”
    胡漠缄默，但是这个不是我的目的，我从兜里掏出戒指递到他眼前，“那个戒指是情侣戒指，你姐姐说你为了修补那枚戒指还跑去了香港，这枚戒指就当做补偿送给你。”我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愿意要的话。”
    胡漠看着我手中的戒指，“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了吗？”他也从兜里掏出那枚碎裂戒指，递到我眼前，“抱歉，我没有修好。”
    我看着戒指上缺了一角的钻石，笑了笑，伸手接过放进兜里，再次把另外一枚戒指递到胡漠眼前，很慢很轻的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胡漠转头看我一眼，目光在戒指上转了一圈后问：“你不是……刚刚那番话不是拒绝吗？”
    我反问他：“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吗？”
    胡漠点点头，“对。”
    “但是我已经回答你了。”我看着胡漠：“刚刚那番话就是我当时为什么要拒绝你的理由。”
    胡漠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我，“那你这是接受我？”
    我再次反问他：“你觉得呢？”
    “你为什么又突然接受我？”他显得有点激动，连忙将我手中的戒指抢过，“我想知道理由。”
    我想了想，回答说：“就当是我被女人伤透了心，想找个男人试试，行吗？”
    胡漠愣了愣，随即笑笑：“随便。”看了看手里的戒指他又说：“你知道刚刚我们做过什么吗？”
    “做过什么？”我问。
    胡漠笑着，“交换戒指。”他看着我道：“这让我想起了结婚，男女方互相交换戒指。”
    我听后也跟着他笑：“中国好像不允许两个男人结婚。”
    “我又没说要结婚，我只是想到了结婚。”胡漠把戒指揣进兜里，“对了，其实我怕痛。”
    我转头看他一眼，“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胡漠不说话，只是笑，我也跟着笑，“没事，我会轻点的。”下一秒我便看见胡漠垮下去的笑脸，我依旧对着他笑，风轻云淡，“我知道你一向擅于面对晴天霹雳。”
    胡漠看着我，“虽然我擅于面对，但是我的心脏不擅于承受。”
    我没回话，从兜里把那枚被胡漠碾碎的戒指，“你还记得它有多重吗？”
    胡漠看了我一眼，“当然。”随后笑着回答：“21克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