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身，齐齐拜下：“微臣见过大皇子，见过三皇子！”见外面来了大人物，我也忙起身行礼，在屏风外也是能看到里面的我的身形的。
  
    “都起身吧。”那道温润的男声继续说道。
  
    众人起了身，父亲责怪门口的下人道：“大皇子与三皇子前来，为何不通报一声？”
  
    下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原先的那道声音便对父亲说道：“老师，是我听说云卷小姐来了前厅，又怕老师将爱女藏起来，才不让他们通报的。屏风里面的女子可是云卷小姐？我仰慕小姐已久，今日必定要与之吟诗作对才好。三弟，你说呢？”后面这一句似乎是对另一个男子说的，想必那人必是三皇子无疑。
  
    “皇兄自便便是。”三皇子淡淡地说。
  
    大皇子转向我，我竟然觉得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讥讽：“方才我念的便是小姐八岁时所作之诗。我初见，深感世间竟有这样心高我傲、心思独特的大家闺秀，心下佩服得很。”
  
    我坐在屏风后，努力忽视掉他言语中几乎不易察觉的讥讽，幽幽道：“大皇子谬赞。”
大皇子没有搭我的话，继续道：
  
    “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C
  
    他念完，我的脸已然如火烧一片。他的诗亦是写云，亦是为我所作，比起方才世子的佳作，更是透着清高渺远的意味、自由潇洒的情怀，更是透露出对我的……追逐爱慕。他果真是看懂了我的诗，知道我不屑于依附追随与男子，才许我自由，并愿意长相随……
  
    我不禁有些蒙了，大皇子还真是喜怒无常的主儿，他对我这态度究竟是嫌恶还是欢喜？
  
    大皇子问我：“我凭此诗可配让小姐引为知己？”
  
    想着父亲要我嫁给三皇子，我知道我最终必然是会嫁给三皇子的，尽管我很想与之详谈，可如今有三皇子在场，我便不便与大皇子有所交集。
  
    我刚要开口，父亲已经踏出一步道：“大皇子过誉了，小女一介女流，怎配得上与大皇子相称知己？”
  
    “既是知己，又何分男女，老师未免太过拘泥。”大皇子转而问我，“小姐且说说，我是否配得上做小姐知己？”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男子对我说何分男女，这句话恰恰点中了我的骄傲，让我纤细的指尖不禁微微有些颤抖，而想听到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才是八岁那个心高气傲的我真正的心声。或许连父亲都只是看到我的心胸气度和自由潇洒，只有大皇子，他竟看了出来。
  
    文人都渴望知己，男子如是，女子亦如是。可怜我博览群书，自负才华，众人纵是能欣赏我的才情，也只是要娶我占为己有，并不是如此认真平等地询问我的想法、与我做平等的知己……
  
    我一时有些语塞。
  
    大兄迟迟不听见我回话，忙对大皇子道：“大皇子，舍妹受大皇子抬爱，怕是受宠若惊，还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三皇子似乎抬手拦住了大兄的话，淡淡道：“云极，我也曾读过小姐的那首诗，性兰所言不过，小姐确是才情不差于男子。我前些日子刚从老那师里得了小姐前月之作，感慨颇深，愿回敬小姐一首。”
  
    父亲忙说：“请三皇子示下。”
  
    三皇子却道：“我想听小姐亲口吟出。”
  
    “三皇子所指哪一首？”
  
    “自是讽云的那首。”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D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吟出诗，内心隐隐兴奋。
  
    这首诗是我妙手偶得之作，借最爱之物讽最恨之事。诗中“云”的形象，既具有自然界中夏云的特点，又概括了某一类人的特征。那千变万化，似乎给人们以洒降甘霖希望的云，其实根本就无心解救干枯的旱苗。当人们焦急地盼它降雨时，它却“悠悠闲处作奇峰”呢。不言而喻，实际上是在写“不问苍生”的权势者的尊容。
  
    想到这，我不禁一身冷汗，父亲怎将这样的诗送到三皇子手里？由于作诗时我义愤填膺，诗中对皇上的讥讽并不十分含蓄，父亲该是能看出来的……如今，三皇子当众要我吟此诗，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翠楼含晓雾，莲峰带晚云。玉叶依岩聚，金枝触石分。
    横天结阵影，逐吹起罗文。非得阳台下，空将惑楚君。”E
  
    三皇子凉薄的却抑扬顿挫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威严袭击着我的耳膜，我内心感慨不已，真真不愧为当朝三皇子、未来的皇上！三皇子的诗辞藻不仅雍容大度，其壮志豪情亦令我为之震颤！最难得的是，三皇子并没有怪罪于我，反倒是接受了当朝的荒淫，认清了奸佞作祟的现实，讽刺了政局混乱，并立志力挽澜狂！
  
    我胸中余震久久不散，父亲的眼光果然不错，我一颗心为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的皇子狠狠震撼着着，又是一首诗有感而发：
  
    “闲云生叶不生根，常被重重蔽石门。
    赖有风帘能扫荡，满山晴日照乾坤。”F
  
    是的，我对三皇子说，那些无妄小人不值一提，总是不会落得好下场。您将会是是贤明的君主，有着雄才伟略，必会还大姜朝一个太平盛世！
  
    屏风外久久没有声音，我淡淡地笑着，等着。
  
    果不其然，“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想起，透过屏风，我隐约看到是三皇子在击掌。紧接着，掌声渐密，屏风外所有人都在为我击掌。
  
    我笑意加深了些，起身福了福：“云卷放肆了。”
  
    “小姐过谦了。”三皇子威严的声音少了许多凉薄，我竟从中听出了带着些温暖的笑意，他说，“云卷小姐蕙质兰心，不愧为当世才女，本皇子甚喜，赏！”
  
    父亲和大兄连忙上前谢恩，我又是福了福：“谢三皇子！”
  
    不想，大皇子却对三皇子道：“三弟为了政事找老师来，可没带什么能赏赐物件。”
  
    大皇子这话，不仅拂了我的面子，也是在提醒三皇子，正事还没办！
  
    三皇子似乎顿了顿，随即笑道：“性兰说得不错，我确是没带什么可以赏赐的物件。”他似乎从腰间解下了什么，递给我大兄，“我的这枚贴身玉玦，且赏了与令妹。”
  
    大皇子忽然惊慌道：“皇兄，这可是……”
  
    “皇兄，我知道。”三皇子的声音里充满着不容驳斥的压迫。
  
    “小姐的才情，真真让我欣喜。我今日为国事前来不便耽搁，只待改日与小姐谈个尽兴。”
大兄接过玉玦，又谢了恩。
  
A（春云【唐】李中）
B（《我云》【唐】贯休）
C（《南池杂咏五首·溪云》【唐】皎然）
D（《云》【唐】来鹄）
E（《赋得含峰云》【唐】李世民）
F（《讽山云》【唐】施肩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