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阙·焚香 首卷  第二章 宫锁心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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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又下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雪。
    怡然宫外不知名的花儿,在这冬日时节里还倔强开放,香气融在雪花之中,淡得如薄薄的雾。
    内室里的黄铜小火炉,炭火烧得正旺。
    炭火映红了兰宁的脸颊,她呆呆看着烧得通红的银炭,袅袅的烟气,足以令人恍惚。
    耳畔,隐约传来嬉戏的声音。那是一个大雪天的清晨,松鼠在树枝上抖落一身冰茸,麻雀唧唧喳喳在雪地里寻觅草籽。一名少女策马在雪地树林里肆意奔腾,俏皮的笑声,犹如洒落一地金铃。
    树枝头的积雪太沉而坠落下来,正好砸在飞奔的骏马头上,引得它受惊一阵嘶鸣,继而失去方向般狂奔,吓得少女面无血色。
    “青羽哥哥!”
    另一匹骏马紧追其后,只见一根长鞭往前方马头一甩,就将受惊狂奔的马儿死死勒住。
    少女没有捉得住缰绳,骏马猛地一停,她就往前方摔去。却不是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摔得个人仰马翻,只一个瞬间,她就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像梅花上的一抹胭脂,喘息之间看清那个接住她的人,十七八岁的少年,紧蹙的眉头,铁青的脸色,她却不感到畏惧,反而想发笑。
    “你还笑得出来。”少年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你这个表情的确令人发笑。”她吐了吐舌头,清秀的脸上尽是无辜,却藏不住眼角那抹狡黠。
    那是年少时的她呵。
    那年的兰宁,十五岁的兰宁,仅仅是兰宁。
    少年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去牵他的马。
    “哎呀,别生气嘛,青羽哥哥。”她在后面追着,眼见少年不理睬她,自知闯了祸,眼珠子一转,她说:“不然我给你一份礼物赔罪。”
    少年不置可否,却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扑哧笑了,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看似初学者所制,针脚都歪歪扭扭的,着实不算精致。
    少年心里一动,目光如炬如他,怎么会看不到她指尖的红肿。
    “好丑。”他却吐出这两个字。
    她眉尾一挑,“不要拉倒。”正欲收起来,一个闪神,香囊却已落在他手中。
    “拿好看些的,来换。”
    拿好看些的,来换。
    记忆中那张脸。桀骜不羁。意气风发。
    记忆中那张脸。稚嫩懵懂,机灵狡黠。
    兰宁回过神来,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锦盒。她打开,里面竟然藏着十来个形状各异的香囊,大的,小的,青锻的,紫锻的,新的,旧的,年代越近的,针脚越是稠密。
    临行,密密缝。
    手中的香囊,越做越好看。
    但是当初那个人,却回不来了。
    回来的,已经不是他。
    她恨他,她怎么能不恨他。恨得锥心,恨到入骨。
    双瞳氤氲上了湿润的雾气,她缓缓抬手,竟将所有香囊都倾倒在取暖的火炉里。火滋的一声烧了起来。很快的,室里升起一股浓郁的兰草香气。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宫女秀儿看到了火光,连忙跑了过来,想将兰宁扶开。
    “娘娘您离火炉远一些,小心烫到了手。”
    “秀儿。”兰宁捉住秀儿的手,叫她的名字,不肯移开。秀儿是她初入宫时派来伺候她的贴身侍女,四年来一直跟随在她左右。
    “娘娘……”秀儿手足无措,“这些香囊,不是您最喜爱的么,怎么舍得烧掉。”
    “留着,也没用了。”兰宁喃喃道,眼睁睁看着那些香囊付之一炬。
    “什么东西没用了?”秀儿她不懂。“您若是指这些香囊,明儿我让人再送些来。”
    兰宁松开秀儿的手,失魂落魄之间,泪珠竟滚滚而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伤心!”秀儿手忙脚乱抽出手帕去擦兰宁脸上的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察觉到她的主子似乎伤心欲绝。
    “别哭了娘娘,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了,王上看到也会担心的。”
    听到王上二字,兰宁却突然笑出声来。
    四年来,她第一次流泪,仿佛流尽四年里所有的泪。
    就这样罢。
    ***
    子时未到,怡然宫却迎来了另一个男人,北临王青玄。
    他喝得微醺,眼神已然有些朦胧,步履却沉稳,不移帝王之色。高大的身影进入居室,兰宁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愕然。
    “王上您来了。”她迎了上去,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青玄身后的侍女。“秀儿竟也不通报一声。”
    青玄笑道:“别怪罪于她,是寡人不让她通报的,怕你已经就寝,惊扰了你的睡意。”
    “哦。”兰宁伸手帮青玄除去御雪的披风,吩咐道:“秀儿,把王上的寝袍拿来,顺便打一盆热水来。”
    “是。”秀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宴会已经结束了么?”兰宁一边帮青玄宽衣,一边问道。
    青玄答:“大臣们还在畅饮,那丝竹声响听得我是头痛欲裂。这宴会是为羽弟所设,刚刚他却匆忙离席,拦都拦不住,弄得我也失了兴致,便来寻你。”
    听到青羽先行离席,兰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不着痕迹带过,仿若没有异样。
    青玄转过身来,握住兰宁的手,不由得皱眉道:“怎么手指这么冰冷,是不是炭火烧得不够,明天叫人送多几篓银炭来。”
    “炭火充足,王上不必担心,是兰宁生性体凉,烧再多银炭,也是无济于事。”兰宁下意识想抽出手指,青玄却握得紧,还好也不至于令她生疼,索性由他去。
    “为何总是称我王上。”青玄凝视着兰宁,话里似有嗔怪:“我倒喜欢你以前唤我青玄哥哥。”
    兰宁沉默小许,只轻轻道:“今时不同往日。”
    “刚才见到青羽了么?”
    兰宁一窒,将眼睛偏向别处,答道:“见到了。”
    “你们四年未见,本应多寒暄几句。我看他神色匆匆,想必也来不及与你促膝相谈。不如过几天我再让宫人做些家常小菜,像从前一样,在奇珍苑里,就我们几个王侯子弟,温一壶你最爱的兰花酒,一齐赏雪吟诗,兴起时,你抚琴,羽弟舞剑,举杯尽欢,可好?”
    像从前一样。兰宁心中苦笑,只点了点头,道:“听王上安排。”
    这会,秀儿已经打完水回来了。兰宁接过她手上的衣物。
    “你下去吧。”青玄对秀儿说。
    “是。”秀儿将寝室门上的一层珠帘及轻纱放下,便退出了居室,掩上了门。
    窗外依然飘着雪,将青石板一点一点掩住。
    兰宁为青玄换好寝袍,取手帕沾热水为他拭去一脸酒气,之后掩身屏风后换上了自己的寝袍,在系腰上的带子时,她犹豫了一下,又在打好的结上打多一个坚实的结。
    走出屏风,发现青玄一直在看着她。莫名的,她脸颊一红。
    “王上盯着我作甚。”
    青玄走近兰宁,那一刻他的眼睛深邃。他的指尖轻轻的,抚过兰宁的眉眼。他说:“宁儿,你好美。”
    兰宁不知如何应答,只局促地咬住了唇。
    青玄拦腰抱起了她。
    兰宁不知道青玄突然有此举动,腾空而起时不由得惊喘一声。
    下一刻,青玄已经将她放平在床榻上。满头青瀑洒落在素色的软枕边上,蜿蜒成一道绮丽的弧度。
    青玄细致地为她盖上了丝绸被衾,将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兰宁静静看着青玄,那张俊朗的脸上,波澜不惊,温情如水,自她记事起就好似不曾变过。
    记得年幼时,青玄也曾这般轻柔地为她掖被。
    “轮到你盯着我看了。”青玄低头仔细将被角掖好,唇边却浮起笑意。
    兰宁一愣,连忙将脸也缩入锦被之中,不敢再瞅他。
    青玄笑而不语,立身吹熄床头的灯,然后在兰宁身旁躺下。他盖好被子,两人中间却余有半臂长的距离。
    室内,只剩下静谧。
    随着夜渐渐深去,炭火也渐渐暗了下去。
    青玄已经沉睡过去。
    兰宁却一夜无眠。黑暗里,她清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天花的纱账,像是要望穿它。
    她又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男人。她已经忘了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心里却浮起另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夜夜如斯,折磨着她,令她不得安宁。
    此般的夫妻,怎可谓是夫妻。却说不得,亦无人可说,只得从心存戒备,到心生疑惑。
    她发现,她望不穿的,是这个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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