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鸿内力充沛，一番话远远送出，叫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连远处的叶开与傅红雪都被他浑厚的内力震住，停下脚步。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隐隐有威胁的意思。可是场下群雄竟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忽闻一声佛号，只听果介大师带着些痛心疾首的声音说道：“周帮主说得不错，善恶因果。我佛门弟子渡人却渡不了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去休去休。”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叶开抬头看他一眼：“老和尚气糊涂了吧，说的什么胡话呢？”傅红雪道：“听闻果介大师的首徒无得于佛法武功皆有独特见解，原本是下任方丈的不二人选。如今出了这件事，果介自然心痛。”
     叶开嗤之以鼻：“这事又不是今日才出来，老和尚竟然一直不知道么？装什么。”傅红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若是坐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定然不相信。”叶开一愣，随手在他腰上抓了一下：“拿我跟这种人比，傅红雪你混蛋。”
     傅红雪一笑躲开：“看来丐帮早有准备，你看外围有这么多丐帮弟子，里头要是打起来恐怕丐帮也会用强。李前辈果然留有后手，将这票江湖豪客吃的死死的。”叶开昂起头哼了一声：“那可不，我师父是什么人啊，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当时一代大侠，天下无人能敌。”
     傅红雪无语，也不陪着他吹嘘。远远一望，但见台上只有周天鸿在指挥丐帮弟子将青松的尸首抬下去。而李寻欢阿飞以及南宫翎已经不见。果介带着少林弟子正默默离开。了因左右看了看，怒目瞪视她师妹了尘一眼，也甩袖走人。青城派与藏剑阁依旧像两只斗鸡，互相看不顺眼。
    这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实在如一团乱麻。傅红雪摇了摇头，拉着叶开的手道：“你师父想必带着翎儿回来了。去见见吧。”
     叶开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脚步顿住，咬着唇低下头。傅红雪在他肩头拍了拍：“你与翎儿都经历了不寻常的事情，恐怕再不是以往的心情了吧。”叶开抬起头：“就是经历的事情太多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出事那天是我跟她的大喜之日，可如今……”
     突然伸手抹了抹眼角，嘴角向上扯了扯：“不过我很高兴她还活着。”傅红雪点点头：“是，翎儿是个好姑娘，不应该枉死。”叶开咬了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气，拉起傅红雪的双手，目光电一般射到他心底：“你放心，我会跟她说清楚。”傅红雪了然，脸上浮起一阵极其深刻而又极其温柔的笑容，慎重点头：“嗯，我知道。”
     近距离见到一身僧衣的少女站在门口向他合十致礼的时候，叶开突然就怔住了，原本想好的一肚子话瞬间全部忘了个精光。那切切实实是出家人的装扮，不是峨眉派那些不僧不道，说是尼姑还留着长发梳成高髻弄得不伦不类。然而如此谨慎的打扮，搭配上翎儿那张俏皮精灵的脸，叫人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叶开伸出手，不知是想拉住还是抱住她，可是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神色，便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翎儿眼里闪过一丝伤感，却瞬间消失不见。还是她打破了僵局：“叶施主，别来无恙。”
     叶开脸色瞬间苍白到透明。这“施主”二字生生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深不见的的鸿沟，纵然有心跨越，也无能为力。
     “翎儿……”好不容易迸出两个字，叶开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出不去吞不下，憋得心口一阵阵抽痛。翎儿轻轻一笑：“叶施主，翎儿已经死了。我如今的法号叫做无明。”
     “无，无明……”叶开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翎儿已经死了？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法号叫做无明的尼姑？眼前的少女虽然瘦得厉害，但是眉目五官却与一年之前没有丝毫改变。
    但却有哪里与以前完全不同了。那时候的翎儿阳光灿烂，与她在一起时浑身轻松没有任何负担。而如今的无明，看似云淡风轻，却似乎背着沉重的枷锁叫人一见之下似乎有透不过起来的感觉。
     叶开直直看着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悲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才在台上站久了，翎儿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也不与两人客套，便大大方方进屋坐下了。
     傅红雪拍了拍叶开，轻声道：“我出去一会儿。”不等叶开答应便走带外头顺便关上了门。没有傅红雪在身边，叶开一下子慌了神。翎儿看见他的神情，寂寥的眼神瞬间一闪而过，让她微微低了低头。
     小动作落在叶开眼中，引起一阵抽痛，憋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冲口而出：“翎儿，对不起。”翎儿抬起头来，眼中有些惊愕，却摇了摇头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叶施主与翎儿往日种种已成过去，只要叶施主从此过得开心，翎儿也会觉得很开心的。”
     叶开上前猛地拉起她的手：“翎儿，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是师父救了你么？你又为什么要出家？你……”翎儿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淡淡地说道：“当日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翎儿的确已经死了。李前辈救回来的是无明，不是翎儿。翎儿与叶大哥的缘分已尽，无明与叶施主却毫无纠葛。”
     叶开身子晃了晃，倒退一步才勉强站稳。翎儿遭逢大变一时心灰意冷，想要出家也算合理。但是如今一头青丝尽皆消散，如今仔细看头顶竟点了九个香疤，再加上她如此淡然的神色表情，即便是还有几分哀怨，也收藏得极好，实在让叶开极不安心。
     “翎儿，你……出家是闹着玩的吧？”叶开有些着急，翎儿往日那精灵古怪的性子，哪里能坚守得了那些清规戒律？叫她如何能青灯古佛寂寥一生？
     然而听到这话，翎儿的眉头却轻轻一皱，双手在胸前合十，淡淡说道：“叶施主莫要说这亵渎我佛的言语。妄言有罪，阿弥陀佛。”
     叶开心中一哽，往日伶俐的嘴再也说不出话来。翎儿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微微低了低头。再抬起来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话声音虽轻，却坚决：“叶大哥，翎儿是来同你告别的。孔雀山庄的仇，我不想报了。翎儿对叶大哥的心思，也已经放下了。那一天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翎儿了。”
    叶开心中猛地一动，再一次上前握住她的手。这一次翎儿的手却没有抽回去，任由那久违的温暖包裹着自己，继续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经历了这等惨事会怎么样，我是真的没办法再以翎儿的身份活下去了。李大侠救活我之后，我曾寻死过几次。直到后来李大侠给我念了一段佛经，我才幡然醒悟。”
    叶开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翎儿却似乎没有觉得，自顾自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叶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眼前这人果真不是以前的翎儿了。遭逢大难，身心剧创，忘情却爱，心如死灰！
     “只有佛才能让翎儿心思平和重获新生。叶大哥，对不起，是翎儿将你抛弃在这尘世中，而自己却跳出这三界之外。从此这世上再无南宫翎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小小比丘尼，无明。”无明将手轻轻从叶开手中抽，对着叶开合十以礼，“叶施主，无明该说的说完了，从此尘缘已了，再无相见之日。”再不理呆愕的叶开，起身离开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傅红雪推门进来，轻轻将依旧呆怔的叶开按在怀里：“翎儿，不，无明走了。叶开，你是不是能放下了？”叶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良久良久才缓缓将头抬起来，隔着屋顶望向无边天际，深深吸了口气道：“她都放下了，我自然也放下了。”
     轻轻挣开傅红雪的怀抱，指着自己心口：“可是，这里很痛……”傅红雪叹了口气：“叶开……”叶开突然大声道：“你不用劝我，我知道！我没有对不起她，她也没有对不起我。于她于我，这恐怕都是最好的结局。”
     叶开脸上露出另一种悲伤来，与跟傅红雪生离死别的悲伤不同，却一般的刻骨铭心。傅红雪重又将他揽入怀中，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开儿，你信不信命？我原来不信，但是遇到你之后才觉得任何事都是命里注定的。我会遇到你，你会遇到翎儿，翎儿会遇到佛祖。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对于翎儿，你心里一直有个结。无明是上天派来的，是来帮助你解开这个结。你难过的是翎儿的死，但也应该为无明的生而开心。叶开，我一直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开儿，赶紧开心起来。你开心了，死去的翎儿会开心，活着的无明也会开心。而我，更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叶开将头埋在他胸口，傅红雪胸前的衣衫上出现了一滩水渍，那水渍越来越大，几乎将衣衫浸透。但是怀中的人却渐渐平静下来，伸出双手有力的回抱他，重重在他背后拍了两下，声音中虽有哽咽却透着欢喜：“红雪，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