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丹青难貌是长冬  第三章:初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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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寰几经秋,都把韶光与〕第三章:初见[一修]
    东方冲了出去之后,从身旁的小摊上随便抓了个滚烫的包子,紧紧搂在怀里,暖着心窝。摊子的主人在他身后叫嚷了起来,大喊着:“抓住那个不要脸的小叫花子!抓住那臭不要脸的!”
    东方听得心惊胆战,在人群里一刻都不敢停地往前冲。他身子娇小,昨日已经一日未进食了,又在冬日里躺了一整天;没有跑多久,他之前受了伤又没有处理的小腿一阵抽搐之后,他身子一斜,就往地上冲去。
    周围的人见他脏乱不堪,都捂着鼻子退了开来,就任他跌在了地上。东方疼得龇牙咧嘴,右手撑着地上已经被众人踏成了冰的积雪,左手依旧死死地捂着自己胸口的热馒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后追他的男人们追了上来,口里骂着粗话:“你臭叫花子!看爷不把你给废了!”
    东方死命想要站起身来,奈何自己的腿实在是抽筋得厉害,怎么都站不起来。周围的人围成了圈,对着他指指点点;悄声议论的人有,大声谩骂的人有,但就是没有一个想过要伸手拉他一把、帮他一把的人。街边酒楼里有个面容仍显稚嫩的少年,一身素色长衫,眼里是不合年龄的疲倦。他看着楼下的小乞儿东方,微微皱起了眉,然后转过头,像是在问那个立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什么问题。
    而东方,三日前还是朝府的小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指责侮辱,当下就红了眼眶,却生生逼着自己没有让泪落下来。他不能死在这里!没有报仇之前,他还不能死!
    他又逼着自己要站起来,那副倔强的模样看得人心疼,只可惜所有会心疼他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身后的男人们已经追了上来,一个男人作势就要拎起东方一顿好揍,哪想这时却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街边楼上传来:“慢着!”
    众人的视线都往酒楼上望去,东方也抬起了头。众人眼前一晃,再回过神来,就看到刚刚还站在楼里的少年和青年,一瞬间就站到了眼前这个小乞儿的面前。
    东方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他紧紧抱着自己胸口的馒头,抬头打量这面前这个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男子。眼前这人神采飞扬,身姿修长,面如珠玉,两道剑眉飘逸,眼里满满都是光彩,隐隐有点儿东方读不懂神色。那光彩,东方认得;三日前,他眼里也是这副光彩,骄傲自负、无法无天。而那点东方现在还读不懂的神色,在不久未来里也懂得了,那是寂寞,是疲惫,是心灰意冷。
    这人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比他大了一点点。
    此人就是苏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苏庆忌。他看着地上眼神坚毅而清澈的孩子,心里被轻轻触动了下。这人有双明如寒星亮若春日的眼睛,就像……就像他刚刚失踪的二皇弟贪无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如既往地笑着,向面前这孩子伸出了手,说:“庆忌,我叫苏庆忌。”
    那时的他们,一个手染血腥,一个纯白如雪,却都看到了人世残酷。哪知,原本不该相遇的两人,却因着一次见面,就将两人的命格生生扭转了。
    你说,当年若是知道之后的苦痛挣扎,我还会不会高兴庆幸,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你。你会不会后悔,说相见不如不见。
    你啊,可是乱了我命数呢。
    谁都好,什么时候都好,怎么偏偏就在那个时间、遇见了那个你呢?
    ***
    东方不败那时侯还不叫东方不败,他也没有名动江湖艳动河川,他只是寒冬里日暮街上一个可怜兮兮要靠偷窃才能活命的小乞丐。
    那时他就叫东方,正穷困潦倒,又谈得上什么不败。
    东方他看着眼前那双美如白玉般的手,楞楞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自己的手污脏发黑,跟那人的手一比,让东方无端觉得自卑了起来。自卑?哈!这两个字东方从来都没有用到自己身上过,如今,他伏倒在这人面前,却又觉得那般自然而然。
    双手相触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惊。东方是觉得暖,眼眶憋不住地又红了。而庆忌是觉得冷,他长这么大了,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手能冷到这种境地。庆忌觉得心疼,东方却是感动。
    东方几天前还是众星捧月的小公子,自然知道他们这种人从小被人娇惯出的心高气傲。要是今天的他还是从前的他,面前躺了个小乞儿的话,要他去伸手扶他?!开什么玩笑,他不落井下石就好了!
    而面前这人一看就是王公贵胄,如今却能不计他的脏污要亲自扶他起来,又让他怎生不能感动?
    庆忌还是一脸温柔的笑着,眼睛不似一般孩童般清澈,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庆忌手臂一个使劲,就将东方从结了冰发亮的雪地里给拉了起来。东方觉得惊奇,明明看起来瘦瘦弱弱禁不起风的少年,居然力气这般大。顾着惊奇的他,没有看到庆忌眼里闪过的一丝复杂。
    站了起来的东方有点儿不稳,庆忌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开,而是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臂膀上。那群叫嚷着要废了东方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庆忌说了自己名字之后,有点儿怀疑又有点儿敬畏地上下打量了庆忌两遍;看着庆忌虽然是一身素色,但气质不同凡人,身侧悬的一块玉也是上好的质地,不是富贵人家绝对用不起。
    那群男人里怎么说都有一两个聪明的,猜测眼前这个华贵的少年是当今太子殿下。一个男人结巴着像是想要说什么,结果被庆忌身后的追风冷眼一瞪,又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那群男人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点头哈腰赔着小心跑了。
    周围围观的众人有机灵的先跑了,其他见没热闹可看,没过多久也就散了。人群里,有个面目俊朗的少年,盯着东方看了几眼,拉着身边剑眉星目的少年走了。
    东方见那些人走了,之前不自觉就抓紧了庆忌手臂的手也松了。东方放了手,跌跌撞撞地想要跟庆忌弯腰道谢,哪想刚刚弯下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撞进了一个略嫌单薄的胸膛。鼻翼里,充满了那人淡淡的馨香,凉凉的,像是安心的良药一般,让东方沉了进去,再不愿醒。
    ***
    东方做了个梦。
    梦里琼台碧树,烟波缭绕;放眼往过去一片云雾升腾,像是瑶池仙境一般。东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一个人,什么人,他也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心慌,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着那片云海的尽头,像是在盼着什么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却知道自己必须等下去,好像是什么关及性命的大事。他等了太久,太久,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漫长的等待中,东方醒了过来。
    头顶是天青色的帐幔,身下是一片让人怀念的柔软,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腿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全身上下都是融融的暖。东方转了转头,看向床边,有个鬼灵精怪又显得有点儿呆的小孩子看着他。那孩子对着他左瞅瞅,右看看,然后才爆发出一声:“啊呀!他醒了!”没把刚醒的东方给吓着。
    东方觉得此人有点儿奇怪,明明看起来一副聪明相,怎么自己睁着两大眼看他看了那么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醒了?难道是自己眼睛变小了?睁大了他也看不出来?东方觉得这种可能性比他父母突然又活过来还小。
    那小孩子一身小厮的装扮,见东方醒来,嚎了那么一句后就往外跑,跌跌撞撞的样子竟是比那日东方偷馒头的样子还要狼狈可笑。东方撑着坐了起来,等着那小厮去把他的主人请来。估计是那日的少年吧,东方想着毕竟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又无处可去,可要好好答谢他才行。说不定,那人还会让自己住下来当个小厮什么的。虽然东方挺排拒自己当小厮的,但是他又不象他两个哥哥那样能文能武、名贯京师,他能识字能习武,只是都很一般罢了,一点儿都不出彩。
    东方搅着眉头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下来。那少年公子眉眼温和,看起来像是个心善的主,东方觉得这里应该是很安全的。他没有说话,搅着眉头想自己的好处,想着该怎么留下来。东方想得太入神,连门被人推开了都不知道。
    庆忌推门进来,就看到东方在床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儿可爱,让他想要逗逗他,但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心念转了两转,就算了。他轻轻走到东方身边,东方也没有回过神来。庆忌贵为苏氏王朝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哪时侯受过人这等轻视。但奇怪的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恼怒的情绪。
    庆忌也觉得奇怪,对着面前这人自己总是有好像用不完的耐心。就像之前在大街上,自己明明最见不得的就是肮脏污秽的东西,却偏偏任他在自己身上又贴又抱的。真是又够奇怪的。就连后来追风告诉了轻琊,轻琊那小子居然还是一副“殿下一定中邪了”的表情。
    就像刚刚遇见这人的时候,就把自己从来不轻易告人的真名告诉了他。自己说了就觉得奇怪,但是面前这人偏偏就是有那么种熟悉的安心感,就好像……好像……认识了好几百年一样,刻进了骨子里的熟悉感。明明,就是刚刚认识的人不是吗?
    真真是奇了怪了。
    庆忌也没有多想,就坐到了东方床沿。东方这下倒是反应迅速,抬眼就看到庆忌温柔微笑的眉眼。东方也回他一个笑,像孩童样天真无邪干净美好。庆忌看的有点儿心虚,于是他笑了笑,问东方:“阁下休息可好?”
    东方听着“阁下”两字觉得别扭,就说:“叫我……东方吧!”本来东方是想说自己叫朝日升的,结果又想起来世界上早就没有这个人。刚刚失去父母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的,现在东方看着庆忌温柔的眉眼,突然就觉得满心难过。毕竟,是从小就在身边寸步未离的亲人啊。
    庆忌看东方神色有异,正想问他缘由,却看见东方翻身欲下床。庆忌连忙止住了他,说:“东方兄弟身子抱恙,现在冷,还是小心不要再受风寒的好。”
    东方推拒不得,就躺在床上冲庆忌抱拳恭了恭身,说:“感谢庆忌兄搭救之恩,东方无以为报。还望庆忌兄收下东方,让东方报答庆忌兄的恩情。”
    庆忌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有点儿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就留下来吧,跟着追风学武也好。”
    东方喜笑颜开,精致的小脸绽放出惊人的艳色,让庆忌看得一愣,嘱咐了东方要好好照顾自己就有点儿狼狈地走了。留下东方在那儿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住所,还有那个庆忌吩咐留下来看守的小厮轻琊在那儿自得其乐装空气。
    轻琊看着东方一个人呵呵笑的样子,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就走到一旁的炭火盆里挑了挑半明不暗的火星,尽力冒充空气。
    而庆忌呢,出了房门之后就站在长廊里,望着被冰雪覆盖了的庭景,心竟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明明,计划是让那人留下来的。怎么刚刚到了点头的时候,却觉得有点儿不情愿了呢?看那人的样子,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这样骗他,好么?
    庆忌看着廊檐上一溜子的冰凌,深深吸了口冬日冰寒的空气,凉气灌到了心肺。他叹了口气,心骂自己:苏庆忌啊苏庆忌,你何时来了这些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啊。
    你要的,可是天下啊。
    苏庆忌握紧了拳头,眯着眼看着自己指节都泛白的双手,脸上温柔褪去。
    这双手,早已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以后,自是只增不减。这双手,以后可是要握紧这天下呢。
    他抬眼,明明温润如玉的眉眼竟满是冰冷的戾气。
    明天,要在东方身边安插个暗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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