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篇 《三》避坑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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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缈在各国中最为讲究血统,更注重尊卑上下,所以历来是‘抑商’的典型。从商者在北缈的地位极其低下,更被蔑称为“鄙人”。所以,王公贵族自不消说,小门小户也以自家出了商人为耻。而打破这一局面的契机在于四十余载前的‘隧景之乱’。
东瑜的末代皇帝在位期间穷奢极欲,不仅为享乐大兴土木,徭役赋税之重更是令百姓苦不堪言。最终,积怨已久的百姓于隧景年间揭竿而起。起初东瑜皇帝不以为意,下旨令军队残酷镇压,起义军也是节节败退。尸横遍野、血染山河都不足以形容战况的惨烈。然而就在起义军濒于覆灭的地步时,出乎众人意料的,竟是大将军连玉煌的倒戈。皇帝的暴虐之名越发彰显连玉煌的威望,所以连玉煌带领的军队所过之处竟是兵不血刃。措不及防的东瑜贵族要么举家外逃,要么向连玉煌投诚,最后连皇帝也被迫焚宫而亡。
东瑜的动荡仅仅是个引火线,有了先例可循,各国也不同程度地爆发了起义。首当其冲的就是西洺,最终的结果是汝渊侯李思音联合大臣发动政变,以西洺皇帝的首级平息民愤。其余诸如青宁、白俞、朱皓、紫穆等国虽是平息了祸乱,也是元气大伤。如此可贵的一统天下契机,唯一没有内乱的北缈竟因皇帝目光短浅而生生错过。
在各国战乱初期,北缈企图趁火打劫,却不慎卷入其中,招致东瑜和西洺联手打压。待到各国满目疮痍,北缈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北缈向来自诩高各国一等,不曾想遭遇如此窘境。为了尽早恢复国力,北缈皇帝不得已下旨缓解商业的禁制。。。。。。得出结论后,肖木随手扔掉了手头上的通史,与盘子里光溜溜昂着头的盐焗鸡对视。
之前在马车里,他并未仔细瞧过北缈的街道,所以也不甚明了。方才他出来逛街的时候,一路走来街上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溢,却无一家店铺,更否提摊位!在遭遇数人白眼后,肖木才勉强打听得一句“翻书去”,而对方的神态仿佛在鄙夷自己有多无知似的。
早在来此之前,席远就告诫过他,北缈人生性高傲,自诩高人一等。换而言之,若不想添堵,就尽量不要暴露自己外乡人的身份。所以,肖木握着拳头,勉强将视线从那人昂起的下巴移开,转身向另一人打听书肆的位置。至于身后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就与自己无干了。
抑商、市坊制、排外心理。。。。。。他的商业帝国计划,至少在这里是困难重重。思及此,肖木泄愤似的撕下一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这粗鲁的模样让周围的食客见了,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
想看就让你们看个够!肖木冷哼一声,就着左手鸡腿的姿势,右手拿着筷子猛夹菜,开始胡吃海塞。。。。。。
“呵呵。。。。。。”悦耳的笑声响起,众人望去,霎时眼前一亮。只要是美人,在哪都让人心生怜惜。眼前的女子充满了浓郁的异族风情,一身热烈的火红色薄纱隐隐透出修长笔挺的双腿。不同于普通闺秀,她的肌肤微呈小麦色,显得莫名精悍,而腰间的镂金腰带又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力与美两种特性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契合。
女子迎面走来,除了乌黑的秀发飘扬在空中,周身佩戴的金饰也叮当作响,在视觉和听觉上都给人以极大享受。当她径直坐在肖木对面时,不少男人都生出格格不入之感。
看着肖木瞪圆的双眼,女子轻笑一声,拨弄了一下镶着宝石的黄金耳坠,“果然,你喜欢我这样的打扮。”
鼓着双颊的肖木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她额间的宝石,接连下移到她的耳坠和双手的金镯子。他刚才瞧得分明,对方大腿上还佩戴着一把黄金匕首,鞘上至少镶嵌了十数种名贵的宝石,无论造型还是工艺,都堪称极品!
肖木好不容易才在惊艳下咽下嘴里的食物,顾不得嘴上油光,“公主,您怎会在此?”
“我在街上看见你,就跟着来了。”女人说着,接下来的举动让周围的男人抽了口气。只见她掏了块手帕为对面的男人擦嘴,末了,还拉过对方的手,一根根指头地仔细擦拭着。。。。。。。一时间,羡慕、嫉妒的目光都投向那一桌目瞪口呆的男人,不就是长得秀气了点,有什么了不起!
肖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公主,您无须如此。”
沙珑也不恼,褪下腕上的镯子递过去。见对方微微挑眉,沙珑继续加大力度,依次褪下自己耳环、额饰。。。。。。
待到黄金匕首也到自己面前后,肖木在心里无声呐喊了一句‘秦晓,我对不起你’,然后迅速露出明媚的笑容,“公主您想问什么,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也来了?”沙珑笑眯眯问。
肖木点点头,“您现在去东临驿馆,没准就能逮到他。”
沙珑闻言,惆怅之色浮上眉间,“他一直躲着我,你有什么办法么?”
美人蹙眉,果真让人顿生怜惜。只是不同于周围男人一副几欲前来安慰的模样,肖木连连摆手,“神情不行。记住,一定要双目含情,欲语还休。最好是说话留一半,吞吞吐吐。。。。。。嗯,这样就极像对方负心薄幸,而您痴心不悔。”
“这样就能打动他?”沙珑眼里欣喜异常,又接连换了几个哀怨神情。
“怎么可能。”肖木一摊手,“您只能以这副模样打动王爷。”在沙珑俏丽的脸露出失望的神情时,肖木又补充道,“只要能打动王爷,他的一句话比我上百句都管用。”
“加油。”沙珑闻言一握拳,这个姿势还是眼前秀丽的青年教给她的,还说‘加油’就是努力的意思。
算计了两位友人的肖木,正悠哉地夹菜扒饭,动了脑筋的人就是格外消耗体力~无良的某人想着。
沙珑支着脸,看了一会他的吃相,突然道,“对了,皇兄按你说的,放出要封南疆王的消息,如今南疆部落间正打得不可开交呢,这就是所谓‘借刀杀人’?”
肖木并不惊讶,南疆部落都是有野心的,所以不愿接受苍裕王的统辖。因此肖木的建议是给出一个南疆王的封号,除了名义上的朝贡,苍裕王不会干涉其内政,唯一的要求是南部统一稳定。这一看似优渥退让的条件,既让骨子里崇战的南疆各部落首领鄙夷新王的软弱之余,也蠢蠢欲动。摆在昔日共进退的他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南疆王名正言顺地割据一方,要么被其他部落吞并。
聪明人都知道选前者,本就是靠利益纽带维系的他们,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不意外地自相残杀。肖木以喝茶的姿势掩去唇边的笑意,人类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贪婪愚蠢。
“公主,我教你计策,不是为了让你用在我身上。”肖木放下茶杯,轻叹一声,“美人计、笑里藏刀、关门捉贼。。。。。。公主用得还真是得心应手。”
沙珑茫然不解地看着他,只是掩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攥紧了身上的纱裙。
“公主,你何必非得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肖木手指轻敲桌面,深深望了她一眼,“你们想移祸,同样的,在北缈境内,我也有的是办法不让人追究到我身上。”
沙珑沉默不语,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秀丽的青年并不像他外表呈现得那般纯良。当日自己方征讨完一方匪患,王宫里就来人禀报了王兄即将大婚的消息。自己在惊诧之余赶回王都后,东临使团却已离开,也错过了与他们直面的机会。只是,听完来龙去脉,她心里惊疑不定,那马虎王兄被救、佩吉被拿走一事,真的只是巧合么?她不信,但那又怎样?在连晟清带来的巨大利益面前,甚至于不忍心戳破王兄的美梦,这些都是可以装聋作哑的。所以,自己向沙耶请求出使东临,就是为了趁机探探实情。孰料打一照面,这个青年就知晓了自己的来意。
她还记得当时青年神情坦然,道,“人是我救的,我也确实从他的衣着中猜测出这人身份显赫,所以起意拿走他的玉佩。。。。。。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王爷的忙。毕竟救命之恩大过天,怎么也能让他在苍裕王面前美言几句。当然,这要请公主殿下代为保密,我不想让王爷得知此事。”
沙珑冷冷看着他道,“为什么?”
“你既然怀疑沙华行踪泄露,被匪盗追杀一事不单纯,为什么隐瞒沙耶?这么说好了,你为了替沙华报仇,暗地里灭了那一干被南部首领收买的匪盗尚情有可原,但你难道会让沙华知道,为了斩草除根你甚至眼也不眨地下令屠杀整个部落的孤寡老幼?”
自己明明巧妙地遮掩了此事,为什么他会知道?!沙珑怔怔地看着他。她怎么可能告诉沙耶?那人和自己不同,一向致力于将皇兄打造成真正铁血的君王,若是让他知晓,定会趁机教导皇兄何谓人心险恶。最景仰的皇兄只要一直保持他的干净美好就够了,就像父王说的,她是为他承担罪恶的存在!
“我方才是说着玩呢,公主殿下。”面前秀丽的青年面容逐渐与昔日重合,以相同的口吻笑吟吟道,“您该不会真信了?”
“怎么会呢。”沙珑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自然知晓你最爱说玩笑话。”
“公主殿下,看在礼够重的份上,我再教您一招:一个人最大的依仗,就是他没有亮出的筹码。”说完,肖木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将桌上的首饰包起。起身的同时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足够沙珑听见,“‘醉心红’加‘胭脂雪’,好一个无色无味的‘美人难’。”
沙珑心神一震,见青年似不欲与自己再纠缠才松了口气,只是见人要走,又忍不住问出深藏多时的疑问,“你既然始终提防着我,为何还助我追求尘缅?”
“咦?”肖木似是惊讶,“不是公主您威胁我,若不帮你,回国后就将真相告诉苍裕王?”
沙珑嗤笑一声,“你真的怕我威胁?我要听真话!”
“因为你俩很般配。”肖木抿嘴一笑,生动而妍丽,“你虽非像戏文一般,是一见钟情这种烂俗的套路,更有以此为契机接近我等的意思。但真正论起来,我俩手上未必比你干净多少,难道还能指望娶一位单纯良善的妻子?只有同一类人才能理解彼此,公主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说完,肖木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还因为有趣啊。能驱使一国公主逗阿远一笑,还能让秦晓哑巴吃黄连,何乐而不为?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起什么似的,即将下楼的肖木突然回头道,“跟着我倒是无妨,若他不慎打扰了王爷,我打狗可是不看主人的。”
待人走后,旁边几桌的食客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起身走向沙珑,不解地开口,“公主,为何不趁机拿下他?”
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掴在他脸上,打得男人身子横飞出去,撞散了身旁的桌椅碗筷。沙珑恨声道,“一群蠢材!如此做作的动静,你们以为能瞒过他么!”
这名叫‘欧阳岚’的男人很危险,这是接触后沙珑的唯一念头。对方越让自己看到他的价值所在,就越发加深自己的念头——与其日后有机会成为敌人,不如先下手为强。这般想着,她主动请缨出席此次‘风华宴’,也在今天精心布置了这一切。只是方才看着对方闲庭自若的神态,她却无法下定决心赌这个后果!她算是想明白了,想必是周围食客做戏太过,引得男人察觉不妥。还有一点,自己不该在人多嘴杂之处谈论苍裕国事。只是错过这个机会,再要杀他就难了,她不能自打嘴巴,只好让他们担着。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待到脸上喜怒不显的主子静静坐了半晌,挥手让他们退下后,一干人等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有同类人才能理解彼此?沙珑叹了口气,还真是什么都让他看透了。自己还记得,昔日自己偶然间显露了手段,未婚夫愕然的神情至今记忆犹新。其后被退婚的自己成为那些身份地位高于自己、却碍于王后面子不得发作的公主妃嫔耻笑的对象。但只有两个人是不同的,一位是自己最敬爱的王后娘娘,以贤良淑德著称的她竟上门将一大望族的家主骂得狗血淋头,可见是真气得狠了。另一位就是那马虎王兄。
自己还记得,心里的委屈在听闻王后为自己出头后变成惊讶、感动,再听闻王兄将那男人打成伤残后,便是真真正正的震惊和担忧了!普穆家的少主出事,家主岂能善罢甘休?本就在王后那丢了颜面,这下可不有借口发挥!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饶是身为唯一王储,被罚后的王兄也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一年!也在这一年里,她带领军队南征北战,平定众多叛乱,声名鹊起。
“什么值不值得?你是我的妹妹,我不出头,嘶,痛痛痛,多隆你轻点。。。。。。咳咳,我不帮你出头,谁帮你?”当日那马虎王兄就是以只能俯卧的狼狈姿态,笑着宽慰眼睛红肿的自己,“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休养一阵就好。哈哈。。。。。。你不知道那混帐比我惨多了,今生怕是都站不起来。”
让我失了颜面也就罢了,最敬爱的王后气病了,最好动的你成了这般惨状。沙珑勉强随对方挤出一丝笑意,而后垂眸以只能让自己听见的声量呢喃道,“我怎么可能就这样饶了他们。。。。。。”
至今日,普穆这一昔日望族已覆灭得连渣都不剩,早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沙珑再次叹了口气,自己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之感。她知道欧阳岚的弱点是什么,却无法真正撕破脸皮。看来,还真该把影七召回来,她相信,出声警告自己后,青年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
轻松脱身出酒楼的肖木,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哎呀,亏得我还没教她‘无中生有’和‘空城计’,跟一匹狼打交道,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无利不起早,我说你怎么就热衷起我的终身大事呢。”
凉丝丝的声音让肖木打了个冷颤,抬头望去,就见冷着张脸活像是炼狱修罗的男人立在墙头,环手抱胸看着自己,眼里尽是冷冰冰的杀机。
‘不仅说了整句,还是个大长句,非常不妙啊。’肖木想着,朝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巧。”
秦晓面无表情道,“不巧,我跟了你一路。”
那岂不是全听见了?肖木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带了哭腔喊道,“那个谁谁,救命。。。。。。”
为防千年路痴再次迷路,席远安排流景暗中跟在肖木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持适当距离,只要在对方迷路或惹麻烦时顺手帮上一把即可。方才教训人正是流景,而在肖木与沙珑会面时,流景则聪明得离得远些了。懂得察言观色又不会给自己增添不必要麻烦的帮手,肖木也乐得让人暗中跟随,此刻正巧派上用场。
意外的是,他的求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肖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在席远的暗卫眼里,自己和秦晓的地位是相等的,如此这般,该不该出手就是个难题。因此在不危及到自己性命的情形下,对方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当冷面修罗缓缓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黑色手术刀时,肖木拔腿冲出巷子。。。。。。
作者有话说:接下去的关键两章没挤出来前,要无耻地无限停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