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擦亮天际，天边几缕云霞安静闲适地飘着。已然拂晓的天边，淡淡的金色勾勒着初晨飘落枝头的白色花瓣，熹微的晨曦薄而微茫。一夜风吹，细数花落知多少。
    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浓妆淡抹，轻理云鬓的酥手纤纤，眉心花钿妖娆曼妙，蛊惑人心。九重嫁衣在身，衬得肌肤愈发白皙莹润，吹弹可破。
    最后一重穿上身，婳妡细细看袖口与衣摆，却是用彩线搓着金线绣了合欢花的图案。
    合心为好，绣合欢花在嫁衣上，旨在取合意欢颜，岁月静好之意。指尖摩挲过苏绣，上面的线藏得甚密，上好的丝线触手沁凉，却不知是取的什么材料所制的彩线。
    “小姐，吉时到了。”丫头打开门，和着一干女眷簇拥着婳妡，将她扶出去。只听得外头人声鼎沸，各种语调或嬉笑或不屑，或羡艳或嫉妒，尽都随风散落。
    红色的绸缎被转到一身玄衣的李恪手中，婳妡凝眸看他，只见他一身玄衣，袖口和衣摆都以红色滚边，妖娆而不失庄严的腾文甚是好看。
    李恪是背对着她而站，看不清脸。只是手中绸缎上传来的……是婳妡不熟悉的疏离。
    心中渐渐沉下去，是昨夜的酒……或者说，是药起效了？
    其实婳妡答应众人回来，也是因为心中肯定不论他们有什么计划，李恪都一定会来见她。而她，也真的赌赢了。
    昨天晚上他提着花酿走入，看似意料之外，事实上却是婳妡计划中的一部分。卿月谷没有时间来抢亲，那她只好自己逃婚了。当然，以她的妖力不足以对付这整整两个族的长老，她亦不想将自己的幸福铸就在那么多血腥上。
    所以，她不会明目张胆地逃婚，更不会用魔识去大开杀戒，她唯一能利用的，或许只有李恪对她的那一点微薄的真心。
    不管计划中有没有他的一份，起码他来看她，便是他对她最后的情意了。就如昨夜她自己说的，只要他说一句不肯，哪怕是婚期在即，也可以救赎这场罪孽。
    她也知道自己不见得能说服他放弃婚礼，就如昨夜所印证的，他不会罢手。
    迈过眼前的高门槛，随着李恪走入大殿。
    众人围观，两族的族长高坐，静静看着二人，不见喜怒。
    满堂红艳，喜庆的气氛洋溢在飞扬的红色绸缎中，随风撩起一室的沉默。
    人声喧闹中，二人立在大殿正中央，侧脸去看，只见李恪俊朗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漠夹杂着疏离，仿若……她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心中蔓延开淡淡的情绪，说不上欢喜，说不上悲哀，仿佛一夜之间，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忽然不是自己的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似乎该是很自私的吧，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也无法一下子接受他忽然不是自己的了。
    原来缘分是用来说明，你突然不爱我这件事情……
    亲手为他端上那杯假借蔻丹下了断肠的酒，让他从此不爱她。
    自古伤怀最是叫人清瘦，而情之一字，最是销魂。若说断肠，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让人疼痛的。求而不得，不得求，都是疼痛。
    世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那么就让他死心断肠，从此哪怕是怨着她的也好。只不过，婳妡看着李恪疏离清澈的眼眸，唇角微扬，原来，他终究是选择了无爱，却也无怨。
    到了这一刻，婳妡才觉得自己是真的了解了他的情，只不过……她注定辜负他。
    “吉时到——”
    “且慢……”不出所料，她听到他出声。
    心中一颤，她知道，对她没了感情的李恪，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桃花族中的异类，一个庶出的女人私生的女子……那是怎样卑微的身份，当初李恪怎样苦苦坚持，不顾众长老的劝阻的，她都知道。
    所以她确定，只要他开口，这场婚礼就一定结束了，一切成败，都在这一刻。
    大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婳妡觉得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新娘子这嫁衣可真是好看，连那上面的刺绣都甚是好看呢！”
    “那是，你不知道，听说是李恪公子特意命人间的巧匠做的，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呢！”
    低眉睨着袖子上的合欢花，淡淡的颜色柔和而瑰丽，仿佛淡入水中，却又实实在在存在。
    忽而觉得新奇，婳妡抬手去碰，竟让那合欢花真的褪了色，瞬间红丝先花白，连原来的金线也成了银白。
    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婳妡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身嫁衣瞬间雪白。
    合欢花的丝线碎裂成残线，没了生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族族长怒喝一声，拉回了婳妡的思绪。
    大喜之日却让嫁衣瞬间雪白，这是哪怕妖界也不容许的大凶。
    “大胆婳妡！”桃族族长怒气冲冲站起来，拉着她咄咄逼人。
    “我……我不知道……”
    李族族长冷哼一声，冷声道，“还能是什么，有人不识好歹罢了。”
    “我没有……”婳妡还来不及解释，已经被李恪一把拽过去，脚下趔趄，她险险站稳，抬眸对上他墨色的瞳孔，清澈……淡漠……
    “不过是个贱人，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你？哪轮到你如此？”
    她怔怔地看着他，嗫嚅着唇没有说话。
    “今日之事，你桃族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她听到他冷冷地开口，眉宇间没什么怒意，语气却不善，而那双墨色的瞳孔虽清澈，她却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事出突然，她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是李恪的解围之策，还是桃李族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计划？还是……原是谁组织这场婚礼，更甚是……嫁祸？
    “族中罪女本是得了无尚光荣嫁与李族公子，今日既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便交由你们处置，从此逐出桃籍。”
    逐出桃籍……逐出桃籍……
    婳妡听着那语声在耳边回荡，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么？
    “恪儿，此女如此行径，驳我李族的脸，你且看着办吧。”
    不过顷刻间，喜堂已经没了喜庆，哪怕是虚伪的假意附和，也没了。
    “既然如此，你自裁了断吧。”李恪负手而立，婳妡看不清他的脸。
    意味不明地站在那儿，婳妡只觉得一切都朝着一个不可知的方向，无法控制地发展。
    “怎么，还不动手？”他不耐地转过身来，手中运起妖力，一个银白的气体球在他手中越来越大。
    婳妡对着他眨了眨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李恪显然没有看懂她的眼色，一手运起的妖力从掌心变成紫色，一瞬间，他猛然出手。
    婳妡大惊之下来不及逃开，只能就地伏倒，险险避开。
    只是还来不及转眸看他，接踵而来的李枝已经如箭雨一般袭击而来。
    婳妡只能就地滚了几圈，闪避间地上被击起的石板碎片打出了火花，迸溅在脸上，划伤了她挡开的手背。
    一波攻势暂歇，婳妡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狈，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手背的粉紫色花瓣血，忽然明白了些。
    李恪……是真的要杀她！
    只见李恪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立在那儿。横眉冷对，那是婳妡从来不熟悉的表情，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对自己。
    他身后火红的绸缎飞舞，他一身玄衣仿若侵吞世界的夜幕，看不见曙光。一瞬间，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勾唇一笑，原还有些惭愧，如此……或许会好过些。
    她优雅地起身，不见一丝狼狈。指尖拂开肩上的灰尘，她灿然一笑，“抱歉，我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