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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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他在遥远的京城。估计在整个王府里,唯一没有去过京城的,或许就是我了。然而我却是那个坐在京城皇宫里的男人的儿子。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就好像是我在撒谎一样。
我问过老安,因为他就是从京城里来的。我问,京城怎么样呢?
老安的肩膀抖了一个激灵,心不在焉地说,很大啊,少爷。
我又问,有多大呢?
老安说,唔……
我有些不开心了,问道,你真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在京城里干嘛的?
老安像是霜打的茄子,搭拢着肩说,砸石头……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在京城砸石头?我觉得没有谁比老安更不会说谎的了。我踢了老安一脚屁股,叫他滚下去了。
然而安尔却总是能对我说出很多关于京城的事情。
他告诉我,京城比扬州城大许多倍,街道四通八达,楼房全都是五层以上的——扬州城里最高的房子,也不过三层。街头巷尾,都是买吃的玩的,灯笼酒绿,歌舞不断。京城夜里,连夜不暗,四处花灯照亮,姑娘公子四处溜达,就连狗走起路来都是横着走的。
狗会横着走路!?
我不由得惊奇地睁大眼睛,在脑子里构思出一条横着走路的狗。
安尔津津有味地点着头,说道,是呀!少爷!我最恨那横着走路的狗,一脚踢到它们的狗蛋上了!
赵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对着安尔说,尽瞎说。
我忍不住问,那么你爹——老安他在京城是干嘛的呢?
安尔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快到扬州的时候,才知道他就是我爹的。我在京城十四年,都是跟着老光头的亲戚过活。
老光头,就是南思王府里的前任巡夜,据说会金钟罩铁布衫,可是却满头都是刀疤。他早就不在了。
京城对于我,最无法想象的地方,就是那横着走路的狗。我所有的好奇,也都只在那横着走路的狗身上,我总是在构思,如何一条狗能健步如飞的横着走路呢?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父亲是如何模样,大概对我而言,那奇妙的狗更有吸引力。
我曾经一度将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归结于,我还小。
然而,我即将成人。尽管谁也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十四岁就是成人的年纪,可是我还是按着老祖宗们的规定,觉得自己成人了。
可是我依旧那样的想,我对我的父亲,丝毫没有感觉。
老太监被高大强壮的安尔一只手拖进了院子,脸色早就蜡白,如死灰,如死人。他的腿已经按照我的吩咐,被打断了一条。我走进了院子,看着那个像死狗一样的太监。安尔面色愤怒得紫红,铁搭一样立着,等我发话。
我说,你断了一条腿,是不是觉得很冤?
老太监瑟瑟发抖,上下牙膛打磕巴,说不出一句话。
我说,你可以觉得冤,你说不冤,我倒觉得你骗我——那么我又要打断你一条腿。
他像是没骨头一样,头猛地沉到了怀里,又跌倒了地上。
我对安尔说,把白先生叫来。
白先生是扬州城里最好的医生。他是不是姓白,我不知道。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衣,脸色也泛白,感觉好像他倒比任何人都需要看医生。然而他却是医术最好的,他说没救的人,就算还上蹿下跳,也一定活不了;他说有救的人,就算只剩半口气了,也能给他治好。
白先生那一身白衣,飘一般地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看了看地上的太监,说,有救。
他连脉都没有把,就挥笔写了一张方子,说道,他是被吓的……心气堵塞,吃点发散之药,就好了。
他又看了一眼太监的腿,说道,还要架骨——
我说,不用了,那腿是我让人打断的。
白先生沉吟一声,说道,那也要架骨;打断他的腿,是王爷你的事;见人要救,是大夫的事。
扬州城没有人不尊白先生的。我也是。
我本身也没有想要那老太监死掉。我说了,我是在报复,打断他的腿,只是我报复的第一步。
白先生给老太监接了骨,上了药,然后又用银针治疗——他是轻易不用银针的——不过一会儿,老太监就换过劲儿了。我叫来了管家,让他送白先生回府。缓过劲儿来的太监,看到我一句话都不说。我叫人把他驾到位置上,然后坐到他对面。
我说,打断你的腿,是因为你对我无礼——你说吧,皇上派你来干什么?
老太监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副黄卷轴,微弱说道,圣旨……
安尔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圣旨,然后展开在我面前。圣旨废话一向很多,概括起来就一句话:从未蒙面的父亲,要我在明年成人的生日之前,去往京城,说要给我做生日。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安尔奇怪地看着我。我说,父皇要我进京。安尔大声地说,这下可好了!我哼了一声,反问他什么好了?他傻笑着不说话了。
我盯着安尔的脸,我说,安尔,你觉得我开心么?
安尔没说话,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我当然是开心的。
安尔大声地说,我想少爷也是高兴的。
我看着安尔的脸,觉得一阵悲哀。我问道,你是蠢驴么?
安尔又不说话了,他的脸又开始涨红,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了。他就是这样冲动的,发怒起来,好像能吃人,两只眼珠子碧莹莹,狼似的。我没理他,因为我知道他是听我的。我问他,赵婷怎么样了?
安尔连忙说,在后院。
我说,走,我们去看他。
我们路过院子的时候,看见了老安拖着一把和他那副高大身躯极不相配的扫帚,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扫向前庭。我对安尔说,你看你爹。其实我有些可怜老安。可是我听见安尔对我说,少爷,我一定比我爹厉害的!巡夜长本来就该我来当!
我对这句话有些厌烦。我最讨厌安尔的一点,就是他那副争强斗狠的劲儿。然而不得不说,他像是一头大黑熊一样,雄赳赳地跟在我后面,是很威风的。我们绕到了院子,然后进了下人的院子。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两个一屋,赵婷和安尔是住在一起的。赵婷坐在安尔的床边,看见安尔和我进来了,就轻轻地叫了一声,少爷。
安尔立刻愤怒地说,赵婷,别怕,等着我去教训教训管家!
我没理安尔,我问赵婷,管家抽了你两耳光,踢了你几脚——我让他来,你打他,怎么样?
赵婷摇摇头。他说,管家以后还要打理府中的上上下下……这事儿传出去对王府名声不好,说下人打管家……对少爷也不好。
我点点头,很满意赵婷这样的懂事,然后看了一眼安尔。不过安尔完全不知道我这一眼的意思,他紧紧捏着拳头,说道,少爷!我去!
我说,你要是手痒,就给自己几个嘴巴儿解解痒。
安尔不说话了,愤愤地坐到了一边;他瞪了我一眼,不过我没在意,因为我知道,他除了瞪我,做不了其他什么。
我对赵婷说,你要是觉得委屈,我就让管家给你赔不是。
赵婷说,不用。
我说,那么你笑一个。
赵婷羞赧地笑了一个,眼巴巴地看着我,忽然问,少爷,那个老太监呢?我刚才听到他惨叫了,瘆人的很。
安尔插嘴说,那个太监,我打断了他的腿!
赵婷不禁叫出来,你怎么可以……
我说,是我让他这么做的,算是给你报仇。
赵婷懊悔地对我说,我算什么?我只是一个下人罢了,可是少爷,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啊,皇上他……
我笑笑,慢慢地说,我是故意的。
赵婷紧张地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