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脑袋这个东西，有时候总是有那么点儿不听使唤。比如说现在，怜舟羽之脑袋里想着非礼勿视，这眼睛，却偏偏忍不住要去看上一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脑子不灵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好事，毕竟好奇害死猫。但你要是个傻子，偷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人家还会就因为你是个傻子，然后放你一马。
    所以现在，怜舟羽之决定做这个傻子。忘不掉也罢，只要他不说，他们不说，谁又会知道？
    反正来日方长，他也不用心急。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只是有朝一日，别因为这个出什么乱子才好。
    眼不见心不烦，怜舟羽之又悄悄把瓦片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故意一个翻身，把瓦片弄得“哗啦”一阵响，掩盖自己的心烦意乱。
    夜，夜风起，夜风起又停。
    群星闪烁，上峨嵋月缺了一牙，不圆满地嵌在星空之中。不知何处传来的异香渐渐弥漫在周围——还带有一丝血腥味。
    这香气成功地引起了怜舟羽之的注意，然后他察觉到，屋里的风幽子，也同样有了动静。
    虽然自己的鼻子不是那么好使，但起码也没差多少。
    怜舟羽之从屋顶上跳下来，轻轻敲了敲屋门，对里面道：“我一会就回来，你看好风曳子。”
    里面没答话，但他知道，风幽子只要不出声，就是没意见了。
    双脚点地，腾空而起，如同飞燕掠池。
    怜舟羽之循着血腥味而去。
    但真正想让他去找一找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这股奇异的香气，似是而非的花香，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然而又一时想不起来。
    荒山野岭的，即使是在人界，也不可大意。中元已过，但中秋未到，人界还是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徘徊着。
    凡事小心，怜舟羽之经常这样提醒自己，但总是作用不大。比如说他刚才一个不留神，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推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
    “什么人！”怜舟羽之心里暗骂，不过骂的是自己罢了。
    什么回答都没有，只有风声和异香，他简直就要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了。但什么幻觉不好，偏偏让他看到自己的衣袖上破了个口子。
    幸好那东西无心杀他，不然估计他肩膀上得通个洞出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东西现在在他身后，而且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怜舟羽之缓缓转过身去，然后突然笑了出来，接着突然又不笑了。
    他笑是因为他看到的的确是一个东西，还是个小东西，他不笑了是因为那小东西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他扑了过来，并且还扬起了它雪亮的爪子。
    一只狐，通体黑亮的狐，眼睛像绿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怜舟羽之急急忙忙地向后退，他不喜欢出手，也不想出手，尤其是面对一只小巧可爱的狐的时候。但小狐好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可爱，它的爪子再一次撕裂了怜舟羽之的袖子。然后他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毛茸茸的尾巴，把它提到了半空中。
    锋利的爪子再怎么能伤人，对与怜舟羽之来说，它也不过就是只小狐而已。
    小狐想逃脱，怜舟羽之就拉着它的尾巴，像寺庙里的钟一般左右甩动，然后警告他：“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放血剥皮切成块炒着吃！”
    小狐毛一抖，安静了下来，然后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原来这小东西还可以听得懂人话，难不成已经快成精了？
    “朕本来就是妖！”
    诶？居然还说话了？看来真的成精了。
    “都说了是妖！不是精！”
    “妖精妖精，不都是一种东西？”怜舟羽之好笑地看着它，捏了捏他的耳朵。
    “下等的人类，放开你的手！”小狐叫道。
    “我不是人类。”怜舟羽之说道。
    “那你是什么？”小狐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怜舟羽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是鲛族。”
    小狐瞪大翡翠般的眼珠子，惊讶地说道：“你是鲛族？”
    “对啊。”
    “你骗人，鲛族的鱼尾不可能在晚上变成腿！”小狐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怜舟羽之怀疑地看着它。
    “怎么可能不知道，朕好歹也是堂堂……”小狐顿时停住，不再往下说。
    “堂堂什么？”怜舟羽之把他提到自己面前，问道。
    “无礼之人！把朕放下！”小狐一爪子挥向他。
    怜舟羽之赶忙把手一伸，躲过一爪，啧啧说道：“你这小狐，差点儿害得我又毁容。”
    “谁管你，快放朕下来！”小狐又想给他一爪子。
    怜舟羽之用指头弹了弹他的脑瓜子，说道：“我就不放，你怎么着？”然后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样子看着他。
    小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怜舟羽之吃吃笑了出来，说道：“那你告诉我，‘堂堂’什么，我就放你下来。”
    “堂堂……堂堂九尾妖狐！”小狐穷凶极恶地说道。
    “九尾妖狐？”怜舟羽之揪着它的尾巴甩了甩，“我怎么只看到一条？”
    “放肆！朕说的话岂容你来质疑！”小狐说道。
    怜舟羽之又是一笑，“你这小东西，口气倒挺大，一口一个‘朕’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再怎么样朕都比你这无赖好多了，你快把朕放下来！”小狐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伸出爪子在前面不停地抓着，但无论如何就是碰不到怜舟羽之。
    “不放，”怜舟羽之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凭什么放你？”
    “你无耻！”
    “有本事你变出九条尾巴给我看看啊，我看到了，就放了你。”怜舟羽之乘胜追击。
    “你你你！”小狐气得毛都竖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怜舟羽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耻的家伙！不准在朕的面前笑！”
    怜舟羽之还是笑个不停，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笑笑笑！笑死你！”小狐把脑袋一扭，生气去了。
    怜舟羽之一看，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于是就停止了笑声，摸摸小狐的耳朵，说道：“大半夜的在这荒山野岭，你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朕有二十四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小狐说道。
    怜舟羽之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说道：“二十四年？”
    “对啊。”小狐舔舔爪子，说道。
    怜舟羽之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难道你真的是九尾狐？”
    小狐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然后……你还自称朕？”
    小狐点头点得更欢了。
    “那你到底是谁？”怜舟羽之总算正经起来。
    小狐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又是谁？”
    “我说你就说？”
    “你说朕就说。”
    “那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说名字。”怜舟羽之说道。
    “好。”小狐点头。
    “三、二、一……”
    “怜舟羽之。”
    “颜裴耀。”
    两人同时说出了名字，然后同时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对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还是小狐先回过神来，问道：“你真的叫怜舟羽之？”
    “我才是要问你，你真的是颜裴耀？”怜舟羽之反问道。
    “朕当然是。”小狐狸十二分肯定地说道。
    怜舟羽之不说话了，他在想。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小狐，也就是颜裴耀，说道。
    “嘛……反正我没有别的名字。”怜舟羽之说着把它放了下来。
    颜裴耀抖抖毛，说道：“那就好，说明你没有撒谎。怜舟可是鲛族的皇姓，没谁敢乱用。”
    “倒是你很可疑啊，你真的是颜裴耀？”怜舟羽之忍不住还是要确认一下。
    “朕有必要骗你吗？”颜裴耀瞪了他一眼，跳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是死了吗？”怜舟羽之挑眉看他。
    “嗯……也算也不算。”颜裴耀含含糊糊地说道。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你想听的话，有时间朕再慢慢跟你说。”
    “好吧……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儿子？”怜舟羽之总算是想出了自己该问的问题。
    “两个。”颜裴耀抓抓耳朵，说道。
    “叫什么？”怜舟羽之又问。
    “大儿子叫颜梓沐，小儿子叫颜茗幻。”
    颜茗幻？！
    怜舟羽之大惊失色。
    “嗯？怎么了？”颜裴耀停下动作，狐疑地看着他。
    怜舟羽之把他从肩膀上抱下来，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
    “朕自己儿子的名字能记错吗？”
    “但不是已经过了二十四年了吗？”
    “要是你做过父亲，你就能明白了。”颜裴耀说道。
    “我认识他，颜茗幻。”怜舟羽之低声道。
    “朕知道。”
    “你知道？”
    “当然，你的名字我听说过了，净土岚鸢的国君，怜舟羽之。朕还知道你救了颜茗幻，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客气。”
    怜舟羽之把他抱在怀里，咧嘴笑笑。没想到自己名号还挺响亮的，连妖皇都知道了。
    “这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颜裴耀问道。
    “说来话长。”
    “既然我们都说来话长，那还是不要说得好。”
    “为什么？”
    “因为会浪费时间。”颜裴耀从怜舟羽之的臂弯里跳了出来。
    “你好像很急？”愣了一下，问道。
    “当然急，”颜裴耀原地转了两圈，说道，“第一，朕还不知道朕的另一个儿子在哪里，朕必须要去找他；第二，朕现在力量只恢复了半成不到，一不小心便会丧命，所以你不要和别人说见过朕。”
    “我明白。”怜舟羽之点点头。
    “那我们就此别过，你多保重。”颜裴耀朝怜舟羽之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不一会儿，那略带血腥的异香，也消失了。
    这种香气是一种药散发出来的味道，名为四毒散。虽称为毒散，但却是疗伤止血的好药。因为由四种毒花制成，以毒攻毒，所以会有香气，没有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是闻不到的。
    “唉……”怜舟羽之低头叹了一声，心道：受了伤就说嘛，何必硬撑。
    他没有告诉颜裴耀的是，颜茗幻现在下落不明。
    更没有告诉颜裴耀的是，他所说的颜梓沐，很有可能就是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