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峥从树影底下走出来，他的眼睛盯着湖面上还未散去的涟漪。月光落在他身上，为他穿上一件华袍。
    白岘连忙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白…”他想叫他白峥，但是名字到了嘴边又堵回去了，“皇兄…”有一点别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对上这个人，白岘就会无比紧张。
    “还是叫我白峥。”那人说，声音很好听，像一方古琴。
    “好…”白岘不小心又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一紧张，说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太丢人了…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白岘问。外面满城烟火，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刚才自己和璧落说话的样子，一定被他看到了。
    白峥站到他的身边，眼睛盯着他，看得白岘冒冷汗。才发现这是白峥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天神白峥，很多人都敬畏着他。白岘知道自己的紫薇宫和西宫附近多了许多陌生的宫女和太监，那都是皇后派出来。不只是莫莜，所有人都紧张。大家都以为白峥回来好会重夺太子之位。但是白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安安静静的上朝，安安静静的担职，那双眼睛里，好像从没容下谁。
    “你会医术？”白峥突然问道。
    “是，是啊。”白岘很狗腿的回答，说完之后就有一种想要把这样的自己扇死的冲动…“你怎么知道？”
    “常看到你捧着一本医书。”
    “常看到…”白岘无语。自己的紫薇宫和白峥的西宫虽然相临，但是也隔了好几道宫墙。他却能看到自己手里捧的是本医书。难道他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妖怪…
    “我就说你是个妖怪，刮风下雨都算得那么准。”
    妖怪，白岘想起自己也曾这样说过辽源。
    辽源温柔的把他拉在怀里，为他擦拭头发，宠溺的笑着…
    “跟我来。”白峥突然说。好像嫌弃他说话的时候走神了，眉头微微皱着。
    “去哪？”白岘问。却不用那个人回答，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
    白峥好像也不打算回答，站在远处耐心的等待他跟上来。
    他离开皇宫十年，却好像十年里每天都待在皇宫里一样，对每一条路都非常熟悉。他带着白岘，专门挑灯黑人少的地方走，感觉像是想要做什么坏事…有时候路上遇到人，白峥就带着人飞到屋梁上躲着。白岘紧张的趴在他的怀里，看着底下的宫女提着灯笼走过，心情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刺激…
    两人偷偷摸摸走了好久，最后绕过一片树林，真的算得上是荒无人烟了。再远看，就到了一个小山包前。
    宫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白岘觉得神奇。走过去，又看到小山包上有一个黑幽幽的洞穴。
    “这是哪？”白岘问。
    “啊呜～”他刚说完话，洞穴里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
    他吓了一跳，“啊！”一声，躲在白峥身后。
    白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进去。”
    “不去！”他迅速抱住洞门口的一棵小树。这是要把他扔进去喂野兽吗？？！难怪要带他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白峥走过来，将人硬生生的从树皮上拔下来，像提着一只树袋熊。
    “…”白岘现在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任人宰割…
    白峥用火折子点燃洞口的一只火把，举在手里。就一手拎着人走进去。
    洞穴中传来硬物摩擦石壁的声音，还有巨大的喘气声。白岘害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只闭着眼睛。直到最后白峥停下来。
    他被放到地上。野兽的喘气声吓得他瑟瑟发抖，接着一股热气喷在脸上。他慢慢的睁开眼睛，石化。
    “啊！啊！啊！天啊！！！”在他的面前是一条黑色的龙！昏暗的火把下，那条小龙估计还未成年，并不是特别大。但是那长角！那鳞片！那蛇一样的身躯！真的是一条龙。
    这只黑龙明显也被白岘的叫声吓到了，连忙退后一步，转过身，露出背后一对长满羽毛的翅膀。
    翅…翅膀？他又仔细看了一下。没看错，确实是一双毛茸茸的翅膀。龙，会长翅膀？
    “这不是龙。”白峥把火把插到石壁上，走上前将手放到黑龙的头顶上，“这是应螭，从雪国运来的。”那只小螭像个大型犬，温顺的用长着角的脑袋蹭着白峥的手掌。看到一头凶神恶煞的神兽撒娇的感觉，真是奇怪…
    白峥将应螭的黑羽撩开，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伤口正往外流出新鲜的血液。“今天把它弄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他回过头，看着白岘，“你会医术，为他治疗一下吧。”
    为神兽治疗…白岘头大了，他学了这么久，也就往糕点渣子里配药喂麻雀。还没有做过救死扶伤的事情…
    “我可能…”白岘犹豫的说。
    “要是请别人，它就保不住了。”
    传说中的神兽出现了，还不被人掳走。白岘看着这只巨大的怪物，它也可怜巴巴的看着白岘。终于铁下心，答应了，“好吧。”
    白岘为这只应螭检查伤势。小应螭也很配合，缩成一团趴在地上，毛茸茸的翅膀搭在一边。大概是因为疼，白岘一碰它就发出一声呺叫。
    伤口开的很大，不过都是皮肉伤，像是用利器划伤的。具体原因白岘不敢问，白峥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传说中的人物，发生的事不是自己能随便知道的。
    白岘列了药单交到那位传说人物的手里，接着那人就飞走去取药了，留下白岘一个人提心吊胆的和一只巨兽在山洞里面待着…
    “啊呜～”应螭轻轻的唤了一声。大概是因为还未成年，叫声一点也没有神兽的威风。它搭着头，在地上趴了一会。再过了段时间，白岘就听到微微的鼾声传来。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没心没肺睡得就是快…白岘偷偷的站起来，拔下崖壁上的火把，往洞外面走去。他想到洞外面去等白峥回来，在洞穴里和一条龙待在一起，实在是太诡异了…
    白岘摸索着石壁往外走，却突然发现石壁上画了东西。走过去看，却发现是各种各样的画。
    这些画像是小孩子画的一样，笔法歪歪扭扭的。有画的树，画的太阳，还有几个小人。白岘顺着这些画一路看过去，却看到墙上刻着两个字。一个是“峥”，一个是“岘”。
    白峥，白岘。
    小时候的白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那么两个字，和这满墙的画，就只能是白峥画的。
    十岁左右的白峥，牵着几岁大的白岘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画画。一遍一遍的念，“这是树。”“这是人。”“这个是岘儿。”“这一个是我。”
    那个眼里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原来曾经也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白岘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
    可惜他不是那个岘儿，他不是。
    白峥回来的时候，白岘已经又坐回到应螭身边。他用白峥带回来的药，细细的搅拌，配份，敷到应螭的伤口上。巨龙痛的翻滚个身，敲得石壁发出巨响。
    白岘又为应螭包好伤口，做完一切时，夜已经深了，外面的花神祭，估计已经过去了。白峥带着他，送回到紫薇宫外。
    白峥离开时，白岘叫住了他。
    “石壁上的画，我看到了。”他说。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那又如何？”
    白峥笑了，却没有一丝暖意。
    “那又如何？我知道你不是岘儿。”
    我不是岘儿…白岘知道自己不是。但是当初，不也是他强迫自己承认自己是白岘吗。
    “你到底是人是鬼！”白岘看着他俊毅的面庞，问道，“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
    白峥还是一样的回答。
    “至少我现在活着。”白峥说。他浑身散发着寒意，如同鬼魅一样。
    夜风吹过，他的身影跟着夜风，一同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