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常惬婷的来路，最清楚的莫过于段轻荇，可是段心悦作为他的嫡孙女，至多知道她可能有个小名叫阿九，是只千面狐，靠贩卖两个世界的黑白消息为生。常惬婷不信诸天神佛，却能在寺庙里静坐抄上三天三夜的金刚经，再全部付诸一炬。她身上与生俱来带着极端的矛盾和冲突感。
    “不找你，找谁？”
    和尚站在逆光的阴影里，缓慢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常惬婷嘴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点讽刺的笑容。
    “拜佛拜错庙可是大忌。”
    “佛祖可不会给我魅蛇卵。”
    和尚见她变了脸色，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两人一时间又僵持了下来，夕阳的余光越拉越长，将和尚本就高大的剪影拉得越发长，从脚边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对面的墙上，昏黄的光线里，常惬婷的瞳孔闪过一丝不属于人类的蓝芒。
    “你怀疑我？”
    “无人之境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劝你的眼光不要那么狭隘。”
    常惬婷的语气虽然听起来轻松，细看却发现她整个后背都绷得极紧，防御的姿态十足。
    “我倒不知什么时候这地界还有了这等高人。”
    和尚斜目看她，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褪去了宝相庄严的模样，反而生出了几分怒目金刚的邪厉。
    “摄心会的叛徒都可以满地走，到处谋财害命，这突然间多出几个高人来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莫名其妙的锅就想往她身上甩。
    “你不是一直想集齐五大家族的圣物打开结界，好去救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等同于撕破脸皮了，常惬婷瞳孔完全变作了妖异的蓝色，连段轻荇都不敢在她面前随便提他！
    常惬婷漫长的生命里，不可触的逆鳞有二，这和尚今天不知死活地触了其一。
    “我不发威，你真当我奈何不了你？”
    随着她的动怒，原本美貌的脸上竟开始长出了薄薄的一层白毛，这显然是要妖化的先兆。
    “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大打出手？”
    和尚停住了拨捻佛珠的动作，面上却仍是同一个神色。
    就算和尚一身功德在身，但要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讨得了好。
    “上个月钱塘江大潮，水位百年不遇。”
    常惬婷一开始甚至嗤笑了一声，动手就动手，提什么钱塘江。她脸上的白毛又变厚了一层，几乎快要盖住整张脸了，指甲也暴长出尖利的爪，戳破了面前的素帛，只待暴起就拆了他的骨头。
    就在此时，她看到和尚嘴角弯了起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上一次看他笑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段轻荇命数将尽，他就这么笑着让四大家族的族长合力从她身上取下了一截妖骨以作牵制之用。和尚本来眉目俊朗，生就一副好皮相，笑起来更是勾人心魄，可常惬婷看他这么笑，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九还是这么冲动。不过点破你心思而已，便要与我动手？”
    “闭嘴!”
    别看他在段心悦面前一副高深莫测或插科打诨装模作样的嘴脸，可常惬婷最清楚不过，论起心狠，十个段轻荇都比不过他一个手指头，只是，这狠厉的眉目，他一向收敛得很好，段轻荇养了他十年，恐怕从未看透过他的真正面目。
    和尚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常惬婷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居然没有再多说一句，笑着转身，只是那一声轻哼在寂静的禅室里格外分明。
    常惬婷最终没有动手，她知道他有威胁她的筹码，她同样知道他的笑意味着什么。
    她待脸上的白毛和爪子褪回去之后，视线透过洞开的门扉里，似乎还能看到和尚刚才站在那里冲她露出让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的笑容。
    常惬婷低头看撕破的佛经，这下又得重抄了。压下心里翻滚的怒意，他必不会无缘无故激怒她之后提钱塘江。钱塘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