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彻？”慕宇在这样的潮湿阴暗的环境里恍恍惚惚，加上多日的奔波，审问中受苦，心理的辗转，染上了病，发着低烧，似乎清醒，又似乎不清醒。
    他居然听到了严彻的脚步声，还有他叫他特有的语调：“小宇？小宇？”猛得一个激灵醒来。看着黑乎乎的四周，哑然失笑：自己真的病得不轻了，又开始幻听了。
    戈先生却在他身边警醒：慕宇，有人来了。
    这些天来来回回的审问还没有够么？不动私刑倒不可能了，虽然未伤筋骨，可能把一个年轻人折腾成这样子，也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听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这回，大概不是审问了。那么，看来，是准备动手了。也是，留他们这么久不就是要问出点什么东西来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没有价值，就不必白留着。
    监狱门打开，进来的那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仿佛本身就是发光体，慕宇本来躺着，忽得坐起，病体并不影响他的速度。眼前，一片清明。
    “小宇！”
    “少爷，大小姐叫我们来救你！”
    原来，他们真的是盟友，连目的都一模一样。
    严彻起先拉他：“快点，我们炸了一段铁路，引开了人，剩下的几个我们解决了，但人马上会来！”
    慕宇站不起来。严彻一把把他背在背上。
    “带戈先生走！”慕宇叫了一句。但外面已经似乎有人发现情况，枪声响起，狂呼着在叫人，不宜久留。
    那四个人只知道按吩咐要救慕宇少爷，却不知什么戈先生，所以都不动手。严彻想要把慕宇放到他们背上，自己来背戈公振，但外面喧嚣越来越响，来不及了。
    戈公振黑暗中点了点头：“慕宇，出去记得我们的资料，找调查团来救我！快走！”
    原来留下来的一个日伪警察因为去上厕所而逃过了这一劫。等从茅房回来发现留下来的几个人全都一刀断喉，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开枪示警。远处在处理列车出轨的日伪警察全都往这边跑。
    冲出了监牢，迎面一个鬼子拿枪对准那四人中的一个，严彻腾出一只手，先把他给解决了。被救的人道了一句：“多谢，兄弟！”那四个人都擅飞刀，连连甩了出去，跑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全都报销，而后面的鬼子越来越多，涌了过来。
    严彻吹了声口哨：“快撤！”五个人护着一个人，终借着夜色逃脱。
    终于，一切安定。慕宇的材料取回，且还没等严彻他们想办法联系调查团营救戈公振，调查团那边已经使得戈公振获释。（因为黄金荣那方的推动。虽然慕宇已经被救出，但调查团并不知晓。同时，调查团自身也是要救戈公振）
    回来了啊。
    严彻打横抱着慕宇上楼。他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在严彻的怀中宛若虚无。其实严彻也瘦得脱了形，但依然有力敏捷，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行动。
    严彻低头去看他，有一种幻觉：不这么实实在在地看着他，下一秒，自己怀中就什么都没有。那个人，或者羽化成仙，或者灰飞烟灭，反正，就是不在了。
    他现在才感到害怕，而且后怕如涨潮，一波波翻涌上来。孤身前往东北，他所思所想，不过要么救他，要么一起死。现在才有空去考虑：如果那个时候慕宇已经死了怎么办？如果自己死了还是没救出慕宇怎么办？……
    幸好这些没有发生！
    心之所爱，要自己去争取，去保护。他再不能让他人，他事去夺走。至亲至爱之人，死在眼前的滋味，他尝够了。
    慕宇从被救出之后，被严彻背着，趴在严彻肩上时，道：“你何必要来呢？”
    “怎么能不来？”严彻的反问理所当然，毫无犹疑。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真傻，你真傻。”严彻感到脖子上一点滚烫，接着一点，又一点。直落到心底去。慕宇的头伏在他肩上，他的肩濡湿了。
    本来以为可以了结，怎么你偏偏还要来呢？我们之间，注定是纠缠在一起了。想到这里，他反而是平静。既然再也撇不清，撇不清就撇不清吧。
    慕宇在从东北回来路上已经退了烧。但他一身的伤，却还是在的。严彻把他抱到床上，找来药酒：“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帮你上药。”
    慕宇却说：“我想先洗个澡。”严彻拍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忘了这个？
    严彻在浴缸里先倒了大半瓶的药酒，慕宇在洗澡的时候感到每一个伤口都被刺激得生疼。严彻在浴室门外等着，不时问：“小宇，疼吗？”“小宇，要不要什么东西？”“小宇，……”
    慕宇把自己收拾好，浴室镜子上蒙了水汽，他拿手抹掉，镜中的自己无比清瘦，一双眼睛专注宁定，乌黑的眼珠有一种奇异的光，亮如寒星。他不知道自己这时那种天然去雕饰的姿态与气质是多么的兼具风情与纯洁。
    他明白镜子里的自己是要做什么，便对着那个自己笑了一笑。
    “小宇，你洗好了先回床上躺着，我先给你煮点粥喝。然后来给你上药！”那因为郝姨的打理而变得十分有家庭气息的厨房，严彻在里头敲敲打打。
    父亲去世后，严彻遣散了仆人，只留下郝姨，到自己的小洋楼里住下。把严府易手，父亲的资产全部捐了出去，支持淞沪抗战。房微打定了主意不回学校了，暗示着想与严彻同住，但严彻却拜托姨娘姨夫照料她。房微一气之下住到了小姨家里。（虽然他们也收到了威胁不可收留房微的信，但终究是自家亲戚，便留下了房微）因为自己前往东北，那时郝姨便决定去一家庵里为严彻许愿，吃斋念佛一月，还未回来。
    严彻在小心翼翼地煮粥。慕宇不在的日子，他向郝姨学了些厨艺。虽然手艺不到家，虽然慕宇那张嘴又挑，可也是他费心巴拉地煮的呀，小宇应该会感动吧。
    他回来了，严彻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颗心被充满的温暖。有些安慰，真的只能某些人才能给，毫无理由。
    慕宇在叫他：“严彻，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