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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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父亲的丧事——如今,他终于肯亲口诚心地叫一句父亲,而那个人,却无缘一听了。
    慕宇陪在他身边,不知为何,也按儿子行礼。几个姨娘颇有疑问,却也没多问。房微盯着慕宇,仇恨溢于言表。
    丧事过后,慕宇担心地看向严彻,严彻在抽烟,眉头皱着,一脸的胡茬,坚毅而沧桑,那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阳刚却优美,指间的烟凝了长长一节的烟蒂。
    抬头看到他的目光,严彻回应他:“没事,人生百年,总得有所追求。父亲死在战场上,总算让我看得起他。”
    慕宇喉结动了动,不知如何安慰。战场上他与严彻一起,亲眼见了这一幕,亦知道他父亲的遗言。
    在那一刻,他真正原谅了严彻对于叔叔的所为。
    目睹一个亲人的死亡,对心中的触动实在……牵肠挂肚原本是形容对一个人恋恋不忘,但那时那刻才知道真的是如风如电,冲击过来,五脏肺腑都皆被情牵,恨不得时光倒转,扭转乾坤。对于慕宇的冲击都是如此,遑论作为儿子的严彻了。
    严彻对叔叔开枪的时刻,也是这种样子吧。
    皆有冤孽,人莫不苦。
    如何死,如何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坚持。
    没谁能够十全十美,但大家都是在为自己的信念而坚守。有底线,有坚守,就值得尊重,如严辄。
    严彻总是安慰他,保护他,却一点不肯让他担心,不让他与之一起承担。这一点……真的……很像姐姐。
    严彻说不难受,但是他的样子,他的动作,他的姿态,无一不透出深深的颓败感。仿佛整个人木掉了,找不到焦点的那种茫然。这一刻,灵魂走失,肉体枯败,无所依,无所势。
    可他还在撑。
    慕宇坐在严彻身边,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他的头发,吻他的脸颊,耳鬓厮磨,给他以体温上的温暖。
    有时候,不说什么,只要这么相互抱着,感受到旁边的那个人,他会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空茫到只剩自己。
    严彻抱着他,非常之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慕宇的存在。他忽然开口,嗓子里隐隐带着哭腔:“怎么办?小宇,怎么办?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好孤独啊……”
    慕宇松开手,慢慢措辞:“严彻,我想说,当你有事,我也会在。”
    第一次遇见,这般软弱,孤单,害怕的严彻
    之前,严彻一直很平静地处理一切事宜,这会儿,他把头埋在慕宇的脖子里,喃喃:“小宇,我只剩下你了……”
    我只剩下你了,你也只剩下我……
    “不要离开……”
    “我不离开……”
    “别丢下我……”
    “嗯……”
    而慕宇还是不得不暂别严彻。
    3月,国联调查团前往东北,调查日军侵华真相。戈公振以记者身份随调查团前往,而慕宇假装成戈公振的随从,一同前往。同去的还有外交顾问顾维钧等人。戈公振是新闻界的前辈,在中国新闻史与世界新闻事业研究上都很有造诣。一路上他对慕宇这个后辈很是照顾,多加指点,慕宇可谓受益匪浅。
    国联调查团正式成立于1月21日。而日本占领东北全境之后,竟于1932年3月1日,宣布满洲国(即伪满洲国)成立。调查团3月14日抵挡上海,之后到达北京,最后进入东北。
    慕宇其实不算调查团编内人员,而是他主动要求,主编与戈公振交好,求了老朋友,戈公振带他同路去的,并不算在调查团名单内。
    日本为了使调查团难以了解真相,关东军将调查团任何时候,要看的任何地方,都粉刷一新,做得极至周详。所以到了东北,戈公振多不与调查团同行,带着慕宇,三进沈阳城,亲临九/一/八发生地北大营,调查到第一手材料。
    对于大量的照片,资料的保存问题,戈公振向慕宇叹气,道:“我们所看到的苦难、暴虐,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慕宇,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苦难史,我们得好好保存,永远铭记。日本不会承认它们,甚至国联不会认同它们,但几十年后,上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依然会记得,会感谢我们告诉了他们我们民族真实的苦难。”
    慕宇点头称是,对戈先生九十度鞠躬,道:“慕宇受教。戈先生教给我的不止是新闻人的操守,也是中华子民的节操。”
    在东北的这些天,他的思想再次激荡,这些经历如同刀刻,在漫长的生命中再也无法抹去。九/一/八,一/二/八……日寇加于这个民族的伤,用血已经难以表达。国之耻,民之苦,中华之民族居然受着日寇的统领奴役!!
    戈公振把所有的资料都交给慕宇保存,道:“让你扮我的下人,委屈你了。日本人不会甘心我们报道真实的,指不定哪一天我会命丧在此地。你扮下人,装什么都不懂,他们才不会太怀疑。”
    即使做到如此谨慎,他们依然遭到了日本伪警宪的逮捕。
    这种地方,百姓会被随便怀疑杀戮,他们又如何敢指望这里有法可依?被关在黑漆漆的牢房内好些日子,戈公振带着丧气与愤恨:“资料被他们搜走了,他们要如何?毁尸灭迹?这滔天罪行瞒得住毁得了么?”
    慕宇在他耳边轻道:“之前我怕资料遗失,就做了一个副本,用牛皮纸封好了。那天我埋在一个破棚子下面了。”
    戈公振兴奋得须眉都在抖动,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果真?”
    慕宇点头:“果真。”
    戈公振靠在墙上,笑着叹道:“慕宇,今日我才真正佩服我朋友(指那个主编)的眼光,他怎么就发现了你呢?你若能够出去,将资料带回上海,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无憾了!”
    戈公振勤奋好学,在壮年时期自学了好几门外语,也能说日语。便用日语与狱卒扯皮,随口说什么这里条件太差,他要给自己的妻子传递消息,让妻子花巨资把自己赎出去,要派自己的下人带信云云。虽然慕宇也懂日语,但叫一个下人来开口说,太不可能了吧。所以他只能听着,瞧着狱卒被哄得晕头转向,暗自欣喜。
    狱卒听到巨资,跑去报告,慕宇差一点就成功脱身,以一个呆头呆脑的下人身份出去送信去了。谁知关键时刻更上级下了密令,要审问过后秘密处死这两人。原来慕宇带着的资料被搜查出来,便被上呈,上面经过细细翻译,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一方糊弄国联调查团并不过关,居然还有人搜集了这么多凿凿的证据。虽然那个下人据说不识字,但跟在主人身边,必然也知道些什么,那么两个人都杀死便万事大吉了。
    在上海,严彻急剧地消瘦,两边脸颊下陷,颧骨高耸,笑的时候,竟然如一声不响的阴郁的枭。
    或许唯一的安慰,是郝姨在这里,细心地照料他的一切。他甚至和郝姨学了做菜。
    一切,不过是让自己填满,却发现,经历丧父,慕宇不在,自己的空洞,如此难填。
    与慕宇音讯不通一个多月了,满心焦虑。
    居然第一次收到了思羽的信,信中最开始的八个字:宇儿被捕,望营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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