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厢，突勒大营却爆发了一场争吵。
    “你说什么！”太子乌毕霍地回头。
    “小弟说，”齐敏对底下众人频频打来的眼色视若无睹，坦然道，“若是当初听我一言，杀了池晓雷，就不会有今天的变故，王兄也不会如此烦恼了。”
    乌毕啪地一掌击在案上，本已威严的脸上浮现怒意，更显慑人，“你是在责怪我吗？”
    “不敢，我只是替王兄惋惜。”
    “你少在这里得意，杀了池晓雷才是天下第一蠢！人跑了，难道你就没有过失？你探视得最勤，连他身边有个奸细都看不到！不去思过，还敢来和我犟嘴！”
    “王兄不必生气。小弟当然也有不是，可毕竟是为了王兄着想。王兄听不进小弟的话，只怕下回……”
    “够了！”乌毕更加火冒，“动动你的脑子，少自作聪明！你如果真有本事，就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却连宁军的军阵图都拿不回来！真不知你混进去那些天，是在干什么！”
    齐敏眼中光芒闪动了一下，低头道：“小弟惭愧。”
    “好了，这几日给我好好反省，出去！”
    齐敏退出了帅帐，一名将官悄悄跟上，到了偏僻处，忧心地道：“四王子，何苦跟太子争辩，他脾气暴烈，若是……”
    齐敏抬手阻止了他的劝言，“王兄的脾气，我自然清楚。”
    “是。”
    齐敏转向他正色道：“有个计划，需要将军帮我的忙。”
    “四王子请讲。”
    齐敏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将官吓了一跳，迟疑：“这……太子恐怕会震怒……”
    “只管照我说的办。”齐敏淡淡一笑，“一切由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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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公公告辞回朝后，杨毅搬回了自己的帐房。池晓雷松了口气，还是一个人住着自在，耳边也不会有人说些令人尴尬的话。
    杨毅向涂大帅提了请求，要协助操练三军，涂诚意看荣王这么勤快上进，十分高兴。
    杨毅不是第一次在军中历练，对军务已相当熟悉，每天顶着日晒风吹亲自指挥宁军操练。
    他平素笑盈盈很好说话，一站到队伍前却分外严格，秀美的脸一板，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天，池晓雷巡值，看见杨毅指点兵士们两两对练。
    他停在一边看了些时候，走过来：“殿下！”
    杨毅一看是他，转回头对兵士们道，“停！休息一下。”
    “晓雷，你来了？”
    池晓雷点点头，微笑夸了句：“练得不错啊。”
    “你过奖了。”得他称赞，杨毅话语平静，笑容却十分夺目，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池晓雷心下微动。杨毅搬走后，虽然晚上不同宿，白天在营地也总会打照面。他像是忘了那晚的事，每次和自己见面都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呼，自己也就抛下了。
    杨毅这个人，开朗随和，重情重义，明明让人喜欢；却又时不时说些莫名的话，让人……
    杨毅见他不语，打破沉默：“昨天大帅商议作战的事，你怎么看？”
    “大帅的推测很对。跑了我们两个，突勒一定气急败坏，近期必有行动。”
    “所以啊，我们才要加紧操练！”杨毅点头，看着眼前活跃的兵士，“他们都不错，沙场上交手，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二倒还是可以的。”
    最前面一个兵士听到，不服地嚷嚷：“殿下，如果我们以一敌十拿下突勒呢？有没有犒赏？”
    杨毅笑道：“你想要什么犒赏？”
    “不多不多，”他眼珠转一转，笑嘻嘻地，“只要殿下和池将军再比一场！上次我和黑子打的赌都没个结果，那场架没打完，真太不过瘾了，你说是不是啊黑子？”
    一个皮肤黝黑的兵士附和：“就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哦，原来是这个，”杨毅慢慢挑起了眉，微笑着问众人，“你们还有谁想看？”
    “我”“我”……纷纷响应。不一会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好，你们站成一排……”
    兵士们以为他们现在就要开始，面露喜色，飞快地站成了一排，伸长脖子等着。
    “……给我绕着营地跑五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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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一片漆黑，池晓雷就醒了。从军的生活让他养成了习惯，不管睡得多晚，最迟也能在五更醒来。
    今天起得格外早。夜色尚未退去，整座大营静悄悄的。
    他起身穿好衣服，点起灯，打开书看起了兵法。
    看了两页，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
    骚动声瞬息变大，一片乱哄哄的杂音。他刚一冲出帐外，就闻到顺风飘来的烟味。
    ——火！着火了！
    火光的所在，是大军南侧的几座营帐……荣王的营帐就在其中！
    救火声中，还夹杂着脚步和呼喊：“不好了……突勒偷袭了……”
    突勒偷袭！池晓雷飞身赶过去，只见浓烟弥漫，火势越来越猛，惊醒的兵士们措手不及，在突勒兵的偷袭下死伤纷纷。
    池晓雷奋力砍杀了几个突勒兵，组织宁军分作两拨，分别反击和救火。
    周亮此时也赶到，急问：“荣王出来了吗？”
    池晓雷急促摇头：“不知道！”
    大家喊了几声殿下，没有回应。眼见荣王营帐已经被烧了一半，烈烈的火焰狰狞狂舞，池晓雷抢过一桶水淋到身上：“我去看看！”
    众人阻拦不住，大喊：“将军，危险！”
    池晓雷却已冲进了熊熊火光中。
    周亮大喊了两声“救火”，又舞刀连砍了几名趁乱涌上来的突勒兵。
    火光刀剑交织的混乱中，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周将军，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周亮定睛望去，一众突勒兵的簇拥下，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赫然是那么眼熟！
    “阿吉？”他脱口喊道，随即想起什么，“不！不对……你，你是齐敏！”池晓雷和杨毅早已将一切告诉了大家。
    齐敏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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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里四处燃起了火，到处都是浓烟，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加上不断随着布片掉落的火焰，池晓雷艰难地在帐里穿行。
    “殿下？”一开口就吸入呛人的烟气。
    浓烟中没见一个人影，池晓雷焦急地往前走，“杨毅！”
    火势更凶，整个人困在高温中，皮肤甚至能真切感受到火苗的炙烤。
    心知这座营帐很快就要坍塌，池晓雷还是一步步向深处走去。依稀看见有棉絮带火飞舞，那应该是睡觉的位置！一定要去看一眼，他是不是还……
    他绕过一簇簇的火焰，还要避开头顶不断掉落的火苗。重重的阻碍使得几步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
    旁边的一个书架被烧到一定程度，突然整个倒塌下来！
    一时火苗和木块飞溅，池晓雷急忙闪避，躲开了要害，但大火妨碍了视力听觉，一根燃着火的木头重重砸到了他手臂，霎时间，发出皮肉烧灼的声音。
    小臂剧痛，池晓雷却如释重负——在书架倒塌的前一刻，他确认了整个帐中是空的！
    没人，也没尸体。
    他在营帐完全坍塌之前，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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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亮暗暗吃力，大滴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他没想到，阿吉……不，齐敏的本事比他当初在宁营里表现出来的，要高得多得多。
    “老友相见，阿吉当然要送上一份大礼。”齐敏一笑，活脱脱还是那个讨人喜欢的少年。和从前所不同的，是那高傲的神色，和瞳中的杀机。
    “大礼？”周亮一个分神，雪亮的刀锋立刻毫不留情地砍进了他的腿。
    他一个踉跄，勉强躲过随后的一击，刚要站稳，又一记必杀之刀迎面而来！
    眼看刀锋就要劈上他的面门，“当”地一声巨响，一柄剑直直地格挡在周亮面前，硬是止住了刀的前进。
    这一碰撞力量过猛，震得刀和剑的主人双双虎口剧痛。
    周亮惊愕间抬起头，不由失声道：“殿下？”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杨毅用力弹开齐敏的刀，另一手将周亮向后轻轻一带，几名宁兵冲上去扶住：“周将军！”
    齐敏眼眯了眯，“荣王殿下？”他出言很客气，手上却接连出了三招。
    杨毅还了三招：“冒牌货？”
    齐敏勾起嘴角一笑，刀身上却猛地灌注了一股大力，再次把两人弹开。
    宁军越来越多，局面迅速扭转，已经由突勒的偷袭转向宁军的全力反击。
    “撤！”齐敏毫不留恋地打马而去，突勒兵也立即撤退。他只带了小队人马，本来就旨在打宁军个措手不及，并没有正面交锋的打算。
    池晓雷到达的时候，恰好看到齐敏骑马返回的背影。但他注意力很快被杨毅夺去：“你在这里！”
    他再次长长出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时天渐渐亮了，火势也被控制，不再向外蔓延，不久就会全数扑灭。兵士们忙着救火、救治伤员。
    “晓雷？”借着天光，杨毅注意到池晓雷被烟气熏黑的脸，以及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再一看——“你的手怎么了！”他惊吼出声。
    小臂上烧灼的伤口又红又黑，狰狞可怕。周围一个兵士说：“是殿下的帐房着火了，所以池将军进去寻找……”
    “找什么找！”杨毅皱死了眉，边端详池晓雷的手边让人赶快包扎，带了责备的语气，“都着火了，你还进去做什么？”
    池晓雷反问：“你不在自己帐里睡觉，跑去哪儿了？”
    “我今天起得早，就上外头练功，”他一面协助兵士给池晓雷包扎，一面回答，“我找到一个地方，看朝阳的好位置……”
    池晓雷不由笑了：“你还挺懂享受。”
    “你喜欢，我们一起去看。”杨毅说着，不觉内疚，“没想到就这么一会，营里就出事了……”
    “他们不从正面走，反而绕到了南边。”宁营西面是距离突勒大营最近的一面，也是池晓雷营帐所在，要偷袭也是首当其冲。结果却是杨毅那边遭了火。
    “他们人不多，恐怕就为了制造混乱，好给我们来个下马威。”杨毅止住了话头，催促，“快，先去把湿衣服换了！”
    “对了，周将军人呢？”
    “他受了伤，已经让人扶走了。走吧！”
    由于营帐烧毁，需要时间重新准备，所以杨毅当晚又跟池晓雷挤一挤了。
    “手还疼吗？”他轻声问。
    “换了药，没事了。”一点小伤而已，比这严重的也没少经历。池晓雷没放心上：“睡吧。”
    杨毅不做声了。过了一会，他的手慢慢移过去，轻轻放在池晓雷的手背上。
    池晓雷手微微一颤，然后轻轻从他掌下挪了出来。
    过了片刻，杨毅又移过去，更轻、更缓地覆上他的手背。
    这次，池晓雷没再躲开，而是闭上眼睛，任那片温暖停留在手背上。
    ——他想起自己骤见杨毅营帐起火时，内心潮水般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