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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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三尺幕,高却九华山。
华山地势险峻,状若莲华,期间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人称奇险天下第一。
此时晨曦初生,雾色蒙蒙,天边微微擦亮,山林间偶有几声鸟叫。
这般早的清晨,山野小道上却已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人缓缓前行。他周身不过一件粗布青衣,柔软细发胡乱绑在身后,五官周正,眼眶微红。
这一段入山小径并不算太难为人,可少年脚步虚浮,神情恍惚,已经不小心被顽石绊得踉跄好几次。这一次又是一个不留神被树枝勾住脚尖,一屁股栽了个灰头土脸。他蜷起腿闷头伏在膝上,赌气砸了几下地面,半天不肯起来。
天光于他阖目时迅速变暗,仿若几天前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蜡烛被风吹得晃个不停,晃得人视线都有些不太清晰。
躺在床上的人颤巍巍地拉过他的手,费力地塞给他一封信笺,嘶声道:“我身体怕是不行了。”
少年双眼含泪,心如刀绞,情急之下,竟扑通一声跪到床边。
那人淡笑着一摆手:“这是尘缘已了,不能强求,你不要太过郁结。只是无法看着你长大,实在是件憾事……”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刺目的血顺着指缝流下,点点滴滴,洒在床褥上。
“你且拿着这封信去华山找剑宗,他是我生平挚友。”那人喘息半晌,摸索着床头的一支长箫,递给他,“拿着这个,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他一看便知。”
少年流着泪接过。
那人闭着眼歇一阵,又道:“我教你的那几句口诀可记牢了?”
少年忙不迭点头:“我这就默写给师父看!”
“不必了,我信你,你从小记性便好,又聪敏,像我。”那人嘴角勾起笑意,像是回忆起什么,“几十年前,我爷爷便这般夸过我。”
“羊儿肯定是比不上师父的。”
那人无奈道:“我可一招半式都不会,你糊我作甚?这声师父本来就是你随口乱叫的,改了那么多年都改不过来。罢了,反正你记住那几句口诀就好……不过你可还记得我嘱咐过你什么?”
少年哽咽道:“知道,师父说此乃‘九式’精髓,此生此世,在找到下一个有缘之人以前,我必须勤加修习,不能将其泄露给任何人,否则无颜面对师尊!”
那人点头微笑:“很好,你走罢。”
言罢阖目,笑容在脸上慢慢凝住。
少年呆愣一下,立即扑到那人身上,嚎啕大哭。
此事已过去整整三天,少年每每想起,眼中还是一阵酸涩。他本就是个孤儿,若不是师父十五年前将他于荒郊野岭捡回,他连一日也活不过。更别提这十五年里师父待他如父如兄,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少年心想,没料到自己兜兜转转十五年后,终于又重新变回孤儿,从此后恐怕无依无靠,浮萍飘零……
“你还要蹲在这里多久?”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惆怅的思绪,少年抬头,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墨蓝道服的少年。一双雁眸正盯着自己,一边眉头挑得高高的,表情十分不耐烦。
少年用袖子抹抹眼睛:“怎么,这路是你家开的,我还蹲不得了?”
那蓝道袍少年大概没想到来人说话这么冲,愣了愣才道:“不是我家开的,是我派开的,你爱蹲不蹲,只是不要挡我的道。”
“你是华山派的?”
蓝道袍少年见他猴似的蹦起来,忙握紧腰间的剑:“是又怎么的?不是又怎么的?”
少年讨好似的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想打听个人。”
“谁?”
“华山派剑宗。”
剑宗?蓝道袍少年皱起眉头。华山派近些年来无掌门是天下众人皆知的事情,只因华山一派如今有两大武学宗师对立,一是剑宗,一是气宗。剑宗认为武功之道应以剑功为主,而气宗则坚持气功为主。剑气两宗因武学理念不合,从几十年前对峙至今,仍未斗出个正统来。
蓝道袍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忍不住问道:“你找剑宗做什么?”
这蓝道袍少年名为叶清羽,正是气宗的关门弟子。见有人问起自己恩师的死对头,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然而少年却只是摇头,坚持道:“我要见剑宗。”
叶清羽又问道:“你为何偏偏找剑宗?”
少年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叶清羽有些不悦,却也无可奈何,但见他衣衫单薄,体力虚弱。心想这样爬下去恐怕明年也见不到剑宗,心里一软,便道:“剑宗不会轻易见人,你可有什么物品能证明身份?我替你递上去试试。”
“不,”少年将包袱护在胸前,抱得更紧了些,“这是我师父的遗物,我得亲自拿着。”
叶清羽气闷:“好心当做驴肝肺,你随便罢!”说完转身便走。
“我师父叫独孤东诀!”少年忽然在他身后大喊,“劳烦你跟剑宗说一声,秦岭纵云山,握着一支长箫的独孤便是他!多谢!”
叶清羽纤瘦的身影停了停,没有回头,一抹墨蓝已飞快隐入山径之中。
时辰一个接一个地过去,少年走走复停停,也不知踏过了多少弯弯曲曲的山路。华山陡峰,看似近在眼前,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千步万步,移不到头。
少年双手双脚俱磨出了血泡,衣衫褴褛,苦不堪言。直至深夜明月无声挂上枝头,才完全停下脚步。
夜风吹动光秃枝桠,怪响如鬼魅低诉。
正是寒冬腊月天,凛冽刺骨。他独自一人在结冰的小溪边烤火,嘴唇冻得发紫,双手更是几乎失去知觉。才嚼了几口硬邦邦的冷馍,又记起昔日师父给自己炖鸡汤下面条的情景,鼻尖一酸,险险落泪。
他使劲摩擦双手,几乎贴着火苗烤。直至恢复了些知觉,从包袱中取出一支通身碧绿的长箫。
不一阵,山谷里响起断断续续的箫声。那声音生涩疏离,支吾不成调,一听便知吹箫之人不通音律。以致叶清羽顺着这箫声寻到他时早已没了脾气,只干脆道:“跟我来。”
少年哆嗦着咕哝:“怎、怎么现在才来?”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叶清羽看也不看他,冷哼一声,“你满山乱跑,我在原来那处寻你不见,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听到你这难听的乐声,我早回去了!”
少年吸溜着鼻子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打算来。真是多谢了。”
“算了!我又不认识你,少来套近乎!”
直至夜上三更,两人才抵达云台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云台峰上不见人迹。叶清羽将他引至一处僻静幽深之所,只见牌匾上刻着长春石室四个大字,唯正室一间依旧亮着,昏黄烛光透过格花窗棂映出来。
叶清羽规规矩矩作个揖,躬身在门外道:“师伯,客已至。”
“进来。”
叶清羽以眼神示意他。少年连忙抱起包袱推门而入,想了想,又回身将门阖上。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道端坐于正堂中央,手边一杯清茶正幽幽飘出几缕青烟。那老道白衣白袍,鬓间斑白,一双浓重剑眉,两点犀利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少年。
少年也不废话,递出信笺便立即跪下:“晚辈拜见剑宗前辈。”
剑宗嗯了一声,不着急拆信,只低声问道:“东诀当真去了?”
“是,师父三日前走的。”
剑宗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闭上眼。等茶杯里的青烟都已散尽,才将信笺拆开细细阅读。又是一刻钟后,他抬起头看向少年,蔼声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前辈,晚辈无名,师父在时唤一声羊儿。”
剑宗点头,拈须不语,沉吟道:“在我这里,无名却是不行的。名字要有,而且还得和规矩……唔,不如你便叫做风清扬罢。算我华山派清字辈弟子,以后跟着我,也不算委屈你。”
少年眼里水波闪烁,深深一叩首:“风清扬谢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