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二 流觞 302 苏允 –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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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苏允–噩耗
最后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后来便断了消息,我回信再无回音。
那是珃钦九年,京中又报来喜讯,三王子,四王子与五公主出世。
便也放下心来,大概国事繁重,抑或儿女情长,再无时间与泸城飞鸿交往,难道不正是我所期望?
珃钦九年十月的一天,苏府的门被粗暴的敲响。
忠叔来不及通传,来人冲入后院,我正披衣坐起。
这是那京使第一次亮出官衔,是金吾卫的副统领,带着一队侍卫如暴风一般闯入我的卧房。
见到我时齐齐双膝跪倒,只有那副统领站着宣旨道:“苏大人,君上急召,请立即随我等入都。”
没来得及与父母话别,我几乎被挟持着上了马车。
“苏大人,多有得罪。”
那副统领在车上亦跪下赔礼,“戚总管下了死令,明日清晨必须带苏大人入京,因此才如此鲁莽。”
我并不介意,若我不愿与他们走便不会任由他们架着出门,将衣带慢慢系好,心头愈来愈紧。
那副统领沉声道:“君上弥留,想要见苏大人最后一面。”
心头“咯”的一声脆响,是什么裂了开来。
我仍很沉着,声音也稳定如故:“京中并无君上病危传言。我会跟你们走,你不必骗我。”
那副统领并不争辩,伏在地上表情哀伤道:“君上身子一向很好,详情我等也不知晓。”
我不再多问,让他选了最好的马,弃车上马,疾驰赶路。
入都城时,城头有白幡悬挂,城中处处哀声,宫中已传出消息,国主在夜半薨逝。
其时,天方蒙蒙亮,三天的路程,我在一夜间赶回,日出之前入宫,却只闻四处恸哭之声,噩耗如晴天霹雳,令刚刚启明的天地重新陷入暗沉。
宫中一片忙乱,那京使领我在寝宫外的廊房等待,殿内殿外,人来人往,白色笼罩宫阙,哀声此起彼伏。
我耐心等候,戚玉臣一身素衣,在中庭看见我,赤红双眼中并无泪光,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继续忙碌。
我看见冯乙从寝殿退出,跪在庭中也已还了孝衣。我走过去跪在他的身侧,满地白衣,我的青衫十分碍人眼目。
但并无宫人过来问询或制止,我问冯乙道:“君上患了什么病,为何去得如此突然。”
冯乙抽噎为止,嘶哑的嗓子道:“也说不上是病,因此无药可医。我遍寻医典,只有一本古书上有类似记载,症状便是嗜睡昏沉,饮食渐稀,乃心脏衰竭,呼吸日短之病。若简言之,便是心竭而亡。”
“心竭而亡?”
我不懂医理,但也知道刚过双十年华之人,正是青春丰茂,只有老人有尽灯枯,才会心竭而亡。
冯乙又被唤了进去,太后哀痛过度,哭得昏厥。
我跪在殿门前,不知日影西斜,时光流逝。
眼前渐渐暗沉,似乎又已入夜。
有人走到近前,我抬起头来,戚玉臣看着我竟然一笑。
“是我让你入京,他并无旨意。”
我茫然点头,却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跟我来。”戚玉臣转身,我踉跄着站起,跟过去却并非是入寝殿,而是穿过御苑,来到上书房中。
戚玉臣将一只锦盒放在案上,我打开,见是许多娟纸,叠放整齐。
取过一封看了,认出那是亓珃的笔迹。
我读了信,放在手边,又拿起一封,读完,折好,又取一封。
戚玉臣冷冷看着我。
我看完最后一封信,抬起头来,眼前有些眩晕,我扶住几案,稳住声音问道:“他究竟因何而死?”
戚玉臣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或者,他就在等待我的这一问。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
上书房的院中栽了几株枫树,冬来枫叶凋零,枯黄的叶子让人再也辨不出原来火样焚山的颜色。
“花草没有阳光雨露,便会凋零。枯萎的过程非常缓慢,并不需要疾病摧毁。苏允,你懂了么?”
我想我懂了。
那一封封,是不曾送出的信。
每一封都在书写同样的心情。
相思,相思,相思……
满纸相思,不敢寄。只道天凉好个秋。
我说希望他过得好,他便过得好。
假装很幸福,一切都如常。
于是所有人安心,包括我。
但那一切如常的背后,心在慢慢枯萎。
等待没有结果,思念变成毒药。
是的,他从没有停止思念,没有回应的思念,如没有阳光雨露的红叶,渐渐枯萎凋零,看不出迹象的衰老。
是的,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苦苦支撑的心终于跳不动了。于是,止住呼吸,安然长眠。
我想起了他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也明白那时候的他已知大限将至,那是给我的遗言。
他说:若君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