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二 流觞  295 苏允 – 重逢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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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5苏允–重逢
    我突然想起了青儿的死。
    那段日子如在地狱,眼睁睁看着至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泥沼,束手无策。
    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桌上放着两只玉觞。我总觉得其中一个眼熟,便在老宅的书房中寻找,果然找到了另一个相类的酒樽。
    是这两个酒樽让我突然的回忆起珃钦五年的秋天。青儿最后的一段日子,和在我怀中阖上眼睛的刹那。
    痛不欲生的心疼把我彻底击倒,我昏迷了整整三天,才在冯乙的医护下苏醒过来。
    家人绝口不提青儿的死因,而我苏醒之后竟也仍未想起她是为何得病。
    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细微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烁,却是模糊而不连续的片段,根本无法成型。
    我的头脑拒绝去想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它给我启示,却又封闭关键的所在。
    看着母亲和敏敏红肿的眼睛,父亲刚刚恢复的身体再次陷入危机,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把脑中所有的残片锁紧不见天日的心底暗处,紧紧封印,不让它们再来侵袭我的身体。
    这一次的恢复比前几次困难,两个月之后,我方能行动如常。
    父亲的病本已有了起色,这一次打击却又重了几分。我自知不孝,愧对双亲。
    父亲把我叫到床头,向我道:“落叶归根,不如早早还乡吧。”
    母亲在旁听得抹泪,我哽咽道:“也还没到说这话的时候。且敏敏的亲事未定,再多住几个月如何?”
    父亲摇头:“总是麻烦冯太医也不好。”
    母亲道:”冯太医天天来诊,我苏家不是什么望族,你父亲不想太过亏欠了人家。”
    我自然明白父母的行事为人,思忖半晌道:“其实冯太医曾邀我重入太医院就职。如果爹娘应允,我便跟随他学些针灸之法可好?即便之后返乡,也可为父亲解痛。”
    父母互望一眼,颇为犹豫,他们不想久留京中,一多半倒是为了我的缘故,这个我早已知道。
    但是我决心已定,遂道:“就如此返乡,儿子必定不能依的。好歹等我学了金针之法再回去。”
    父母深知我的脾性,也便不多劝了。
    第二日,冯乙来时,我便答复了他。他为此事说了不下三四次了,如今终于得了应允,十分欢喜,问我何时能够到任。
    我答说,今日便可。
    他更觉欢喜,为父亲用针之后,便让我随他入太医院,也不用记名通报吏部,直接令我入了院丞上房,拨了一间左室给我,道:“苏大人,这里一些医书药本你先看着,明日我便教你用针。”
    用针之法我与母亲学过一些,只是学艺未精,只凭些内家功夫打通穴脉,效果因而好些。母亲原不信冯乙肯将师门绝活传授,我归家时给她看了那些医本,她翻了翻叹道:“冯太医是真心想要教你,这些书稿再不会外传的。”
    我随冯乙学了半月有余,他便让我跟他一道去把脉看诊,有不太严重的诊症也让我试着用针,他在一旁指点,果然进步神速。
    一日宫中有人传话,说太后微恙,让医官看诊。
    那传话的太监把点到的医官性命说了第三遍,我才知并没有听错。他确实是在说太后召见苏允看诊。
    我疑惑的看了看冯乙,他点点头,似乎早知内情,却不愿多说,将自己的药囊递给我,道:“苏大人快入宫吧,莫让太后等得急了。”
    我心中疑虑重重,硬着头皮跟随那太监走入宫门,进入慈安殿时,迎面走来一个少年。
    四目相视,两人都愣住了。
    身侧的太监和长廊内外的侍卫宫人已然跪倒一片:“拜见君上。”
    我的脑中空白片刻,随即也双膝跪倒。
    其实也不算太过意外,枫林中的这个少年华贵清冷,与传说中的少年国主颇为吻合,且他行事做派已当为王者气度,我本也猜出几分,只是乍然见了,难免惊愕失措。
    国主似也未曾料到会在此刻遇见我,愣了许久才道:“都起来吧。”
    我起身仍垂首,听那声音近在咫尺,似仍带着恍惚:“苏允,你怎么在这里?”
    我恭敬回禀:“是太后召见微臣看诊。”
    “你……现在太医院任职?”
    他问得十分惊诧,我亦感诧异。能入太医院为王室看诊的医官都会由国主过目,难道我的入职竟是另有人安排?
    我点头称是,重新跪倒:“苏允在长乐山不知是国主御驾,多有不臣之处,罪该万死。”
    国主愣然的摇头,“你的病……好些了吗?”
    我当然记得那日的失约,但想来他应该已经了解一切,事后再去枫林,并不见任何人影。
    我点头道:“微臣身子无碍,多谢君上挂念。”
    “起来吧。”他抬了抬手,犹豫着,终于道,“母后应该正等着你,进去吧。”
    我口称遵旨,起身内进,他仍是犹豫再三,才跟了进来。
    宫内帘缦低垂,有宫人端过一张矮几让我坐了,帘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苏大人吧?哀家近来有些咳嗽,也没什么大碍,你且诊诊脉吧。”
    我答应声“是”,食中二指轻搭上帘中伸出的手腕。太后脉象平和,果然如她所言,并无大碍,只是年入花甲,身体自不如年轻时壮实,入秋都城气候陡变,难免染上寒气。
    我问清了饮食起居,便开了方子。
    国主坐在外殿御座之上,遥遥看过来,神色唯有怔忪。
    太后道:“王儿也在吧,请你们君上进来。”
    国主走到帘内,天家母子细语一阵,才听太后又道:“那你就替我送苏大人出去吧,帮我谢谢他。”
    国主自内出来,我忙跪倒叩首:“太后,君上,此乃苏允份内之事,怎能谈得上一个‘谢’字,真是折煞微臣了。”
    国主淡淡笑了笑道:“太后说你方子开道好,脉也把得准。走吧,寡人也要出去,与你同行便是了。”
    我仍跪在地上,有个中年太监将我扶起,道:“苏大人,君上在等你。”
    我蓦的心中一跳,觉得此话似曾相识,快步出门,只见长阶下站着那个少年,阳光的金色洒进他的眼里,耀眼夺目,而他的眸底却是一片黯淡。
    他仰首看向天际的姿态,总有一种落寞的模样。
    我又一次看得失神,他看见我来,微微笑了,道:“走吧。”
    我落后一步跟在他的身后,努力按捺脑中思绪翻滚,不去思考或者回忆与他过往的纠葛。不想再让刺骨的痛楚把自己打倒。
    “你父亲的病怎样了?”
    前面的人缓缓开口,没有回头,只是用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自己的路。
    “已大好了。”我回答,“多谢君上安排冯太医入府为家父看诊。”
    “你已谢过我了。”他淡淡一笑,脚步顿了顿,穿过一道宫门,继续向外而行。
    “母后一向身子硬朗,近来却小恙缠身,寡人便也晓得你是如何忧心。”
    我愣了愣,想不到他会这样来说父亲的病,心中有股暖流流过,顿了顿才又跟上去。
    “君上仁孝,是我辈楷模。苏允现在没有任何祈求,只望父母身体安康,便是最大的心愿了。”
    他在前面点了点头,长长叹了一声,“是啊。儿女多大,都还在让父母操心。母后也是为了我,才总放心不下,弄得身体也差了。”
    此语心有戚戚。
    我不由也深叹,“说起来,苏允才是不孝。多年不归家,归家后几次病倒,总让父母忧心,实在心中不安。”
    国主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向不远处示意:“这里出宫便可以了。你去吧。”
    我记得清楚,那两次在枫林,每一次离别都可以延宕,他那时的不舍让我动容心跳。但今天重遇,竟如此干决。
    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失落,脸上却仍平静,我躬身行礼:“苏允告退。”
    走出宫门,有什么让我停住脚步,莫名的回首。
    夕阳余辉下,纤瘦的人影仍站在分别的地方,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凝望我的归途,一动不动,面颊湿润,竟是早已泪落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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