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何不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3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桃枝为约,苍天为证——
“有何不敢?”天帝平平淡淡地抬眼,玩弄地看着肖倾宇,“三界之内,有朕不敢的么?”
肖倾宇一顿。他问自己,有什么是这个男人不敢的呢?
看起来,自己触怒了这个父亲。
陛下,你也会生气么?
让情绪少有的你生气,肖某还真是伟大。
“倾世,带他走。”懒得对肖倾宇再多说话,天帝下了逐客令。
肖倾宇忽视了天帝的愤怒,天帝又何尝没有忽视肖倾宇的资本?
如果一个人骄傲,并能长久地有一方立足之地,几近无人敢惹,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拥有骄傲的资本。
无疑,肖倾宇就属于这样的人。
如果是明知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哪怕是念在和阎罗的君臣之义上。
天庭,他来都来了,还怕回不去么?
倾宇,你只要在天庭呆上不到一个月,你就不会再想回去的——朕倒要看看,他战神能在人间嚣张多少年!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的确,肖倾宇在天上,没到小半个时辰,人间,却已是一天一夜的时间流过。
“余光辰……”倾天殿里的龙椅上,方君乾的手指发出“啪”的响声。金阶之下,戚无忧、方卫伊、张尽崖、余日侍立两旁,没人敢在这时候多话。
“余日,你昨日跟朕,怎么说的?”方君乾狠狠看着余日,像要把他吃掉。
没等余日答话,就听宫殿外的老太监在门外大声叫道:“皇上,千岁,各位大人,这时辰,都五更了啊,京城里都打更了,各位爷还是……”
“再废话!”方君乾正在气头上,哪还听得进什么五更不五更的话。一句怒吼传出去,老太监顿时噤声。
——此时已经超出方君乾给出的时限几个小时了,而,余光辰,没来。
两个时辰前,余家传出消息:余光辰兄弟出外游历,行踪飘忽。
怎么办?方君乾的大脑快速运转着。
——天山雪莲和莲子、救醒肖倾宇和解毒的药引,必须分开使用。而且,炼制解药时,天山雪莲还需同时在芥子玄冰阁和风火水云鼎中,才能有用。
——也就是说……他们如今的时限,被余光辰生生拖了两天,只剩下一天。
脑袋少有的混乱……
一天啊……
再有一天,如果他们还不能有所动作,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功败垂成。
和方卫伊对视一眼后,张尽崖不知死活地开了口:“方君乾,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他也确实很想知道——方君乾以透支的方式平定着天下,政务冗杂。和他,基本上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他是怎么注意到的?自己的年龄,自己的消息……
方君乾没心情地摇手:“注意到你?我什么时候注意到你了?”
张尽崖故意想办法扯着话题:“你那么忙,还知道我在收集什么情报?忙得都老得跟这琵琶一样。”
张尽崖提了提手中抱着的琵琶。
奇怪他什么意思,方君乾扫了他一眼:“没办法,事关倾宇——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反正倾宇比你年轻就好。”看到张尽崖的莫名其妙,方君乾及时补充:“看起来。”
“张小朋友,你的年龄问题,是因为那天召见余日前我去了一趟倾宇殿——倾宇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所以,你应该要明白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一样老了。”方君乾不算打击地打击着这个在他眼中火气大的张小朋友。
张尽崖:“你还真有心情。”
方君乾:“我希望是这样。但你说没用。”
张尽崖充分领略了寰宇帝哪怕是在没心情时一样不减当年的兴趣爱好——逗弄人。他同情地看着方卫伊,大力地拍了拍方卫伊的肩,语气感叹:“师弟,十六年来你跟他在一起生活……辛苦你了!”
方君乾:这什么话……一瞪张尽崖:“朕的弟弟要你管?张小朋友你没事干就好好站在这,看人戚丞相临变不惊、镇定自若、静若处子、纹丝不动,你在旁边乱抒发什么感慨啊,说得好像好不容易没了倾宇监督,你抱着一把琵琶、偷偷玩了十六年结果就有多么沧桑一样。”
张尽崖:原来这也叫玩……
被点到名的戚无忧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打了一个激灵:幸好刚刚没有完全睡着……皇上你要体谅老臣年老力衰……好不容易迷糊点了……这十六年在宴席上练成的能睁着眼睛迷糊点了结果还被你吵醒……你好意思么你好意思?!
“方君乾,我很高兴你给玩这个字增加了一个新的定义。但是对这个新定义,我打心里不承认。另外——”张尽崖清了清嗓子,斜看着方君乾:“卫伊是我师弟,别说的跟他是你专属品一样。”
方卫伊那叫一个感动啊,激动得直得瑟,眼泪没流出来鼻涕却差不多了:师兄,你终于承认我是你师弟了!
当然他忽略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当成了张尽崖排解无聊闲扯时口中的物品这一事实……
“卫伊是我家的。”方君乾懒洋洋地声明立场。保弟战争启动。
接下来就是方君乾的口才表演时间。他充分利用排比、类比、比喻、说明、描写、反复、间接、对比、象征、抒情等等的描写手法以及打比方、做引用、列数字、举例子、作诠释等说明方法——十大说明方法就差把列图表给用上了。
张尽崖着实觉得方君乾真强大——真啰嗦。到这时候他也忘了是谁先开始闲扯的。
方卫伊无奈笑笑,向他的师兄使着眼色: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戚无忧真心认为方君乾有讲课的潜质——把他那小孩子脾气和爱打击人、都弄人的浓烈的兴趣爱好排除在外。
暗中的云火第无数次发现他效忠的人在口才方面很厉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首屈一指。不过,离公子还差那么一点点。
方君乾精神抖擞兴趣盎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末了,还加了一句:“卫伊,你说对吧?”
张尽崖狠狠盯着方卫伊:你要敢说那个音节……我就“咔”了你!
方卫伊看着哥哥“温柔”的微笑和张尽崖“专注”的眼神,第一次钦佩起自己的忍受能力来。
方君乾暗暗奇怪:这小家伙平时对我可是言听计从,“不敢出一言以复”,今天怎么了?看这样子还有点向着张小朋友的势头……
莫非,他们……方君乾立刻承认自己想歪了。默默地低头认错:倾宇,我对不起你……
把徒弟给想坏也算牵扯上了师父吧?只不过方君乾是习惯性地去叫肖倾宇……
但是……方君乾脑袋一动,张尽崖作为肖倾宇的徒弟,又游历天下一十六载,能力应该……蛮不错的……
“咳咳……张小朋友。”
“啊——?嗯。”张尽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你也说了,卫伊是你师弟——那你也总该进点义务对不对?你看看你看看,你十六年都不在,把教育师弟这等大事放在一边,你说你该当何罪?你有脸见你师父么?你有脸叫他师弟么?你这算什么师兄啊?你……”
张尽崖听着方君乾那永无止尽的“你”,已经有了想认错、认完错杀人的冲动。
“……所以!朕决定了——”方君乾看了一眼方卫伊:“朕从今以后就把卫伊托付给你了。也算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封张尽崖为太子少保,钦此!”
张尽崖听着脑袋正晕,听到了一个钦此,想都不想:“臣遵旨!”
一秒钟后,反应过来的张尽崖:“方君乾你想的美!!!想用官职锁住我……下辈子都别想谈!”
方君乾理解地看着张尽崖,看来因为倾宇的事,张尽崖对官职啊朝廷啊很是避讳嘛……情有可原。
方卫伊听着自己连插话的分都没有:这就是注意力不集中的恶果——一定要引以为戒!特别是跟大哥这帮子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这点方卫伊已经因为多次亲身体会而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
戚无忧出来转移话题:“少保大人——”
方君乾眉开眼笑。张尽崖气急败坏。方卫伊无可奈何。
“——大人游历天下十六年,说说经历如何?想必天琪王爷也和戚某一样颇感兴趣吧?”特地避开了方君乾,提起了方卫伊。
“别叫大人,你一个老头叫的我那么老一样……”听着这口气,张尽崖嘴里的大倾左相直接变成了一个一文不值的糟老头。
方卫伊:原来师兄你也会怕老……
“师兄,快说说吧。哪里最美?”方卫伊配合着戚无忧,及时堵上了方君乾的嘴。
四道目光集中到张尽崖身上。
“最美的地方说不上。世间万景,各有其长。但——”张尽崖略一思索,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企水那儿。可惜,听说桃花已经很多年没开了。”
方君乾的情绪一下子降下来。
那里的桃花,也很多年没开了么?
“对对……大哥老是提到企水。听说企国那里风景独好,别具一格,其中又以企水为盛——不去见识一番,实在可惜!”基本上除了打仗没出过京城的方卫伊两眼放光。
“嗯。不过,企水那儿,真正的一绝,还是桃花。”张尽崖笑着看着方卫伊,颇有耐心,摸了摸他的头,“听说,那儿有一个很美的传说。”
很美的传说?方君乾的手动了一动。
“哦?”方卫伊来了兴趣。他天天听大哥提起企水,可却从没听他提起什么传说。
“其实,并不算传说——只是企水当地的一个风俗罢了。企国当地风俗,在祭祀桃花神的节日里,折下桃花树最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对方若是接受,则算互定终生。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方卫伊已是出神,继而赞道:“的确美——如果是这样互定终身,何其美哉!”
方君乾微微低头:“美么?”
耳边仿佛传来当年那个清秀少年,坐在轮椅之中,淡漠的轻声回应他那句“桃花真是喜爱热闹的花呀!”:“其实,桃花是很寂寞的花……”
没有听见方君乾的话,张尽崖继续说着:“这还是二十多年前师父带我游历天下时,路经企国赏花,告诉我的。”
“那时候,你师兄还很小呢……”
张尽崖的语气中,竟然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沧桑。
和,眷恋。
方卫伊羡慕:“师父那么好啊——大哥就从来没有带我去过这些地方!”听着他赖皮的话,张尽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但他享受这种感觉。
戚无忧认真地听着,只有云火看到了,方君乾的震惊。
……原来……
……原来……
……原来……
……那棵桃枝,那刻无声……
……那份经典,那抹温馨……、
……那一瞬的两首相交,那一瞬呃指尖相碰……
……那一个干干脆脆摘下的动作,那一个简简单单接受的动作……
红衣少年带着王侯般的霸气,纵身飞上企水岸畔,最高的桃树——企国人心中桃神的化身,摘下顶端的枝头上那枝桃花——光武功,就引得无数人侧目。
他在落英中笑得灿烂,邪得倾城……
无数女子为他的霸气而尖叫,为他的魅力而沉沦,为他的动作而驻足——
——而那一刻的少年王侯,眼中尽是轮椅上行走不便的白衣公子。
他英俊如神仙降世,在缤纷的落英中飞下树梢——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目下,他大大方方地走向他——
——然后,伸出手——
——他说——
——“送你。”
送你……送你……送你……
所有人愕然。
所有目光停顿。
所有呼吸凝结住。
——那个白衣公子,清贵无瑕。仿若桃仙下凡。
他静静坐在轮椅中,眼中的一愕被众人忽略——
他的袖口颤动——
缓缓地,白皙而有力的手伸出——接过了红衣男子手中的桃花——
紧紧握住。
一笑倾城。
时间,定格成永恒的画面。
漫天的红色中,人群见证也记住了两个少年的桃枝为约。
他们以盛开的桃花为背景,无声地说着最美的情话——
——同时也是,最奢侈的誓言。
一生的约定,至死不渝的情——自古,奢侈。
一片寂静无声中——
恍然听到红衣少年在他接过后放肆的大笑,快速地远去遁走。
听到了,他的话:
“倾宇上当啦!企国当地风俗,在祭祀桃花神的节日里,折下桃花树最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对方若是接受,则算互定终生。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既然倾宇收下了此花,那从此就是本侯的人了!”
言语中,说不出的得逞的畅快与痛快。
本侯的人——
当年的那群人,记住了这个“本侯”和“倾宇”的称呼。
——直到寰宇帝登基的那刻,直到无双公子的死讯公之于众,直到倾乾的那份感情传于市井之中——
他们记得——
记得,耀阳下,落英中,坐在轮椅上柔弱的少年美得不似凡尘中人,阳光衬出他身上的冷静与冷漠,刚强中难以发觉的温柔,明媚的桃花,优雅的他——
他就以这绝丽的一切为背景,把花枝抵上了——他完美得令人嫉妒的额头……
记得,跑远的红衣少年远远传来的笃定的誓言:
“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一刻
——风寂云灭。
大殿里不知什么时候静下来——
方君乾的脸上,被泪水布满。
泪,肆虐着。
侵蚀着,所有人的心脏。
侵蚀着……
趁着坚强的皇者不注意的瞬间,
疯狂地流……
放肆地流……
毫无忌惮地流……
似要诉尽一生一世的苦涩——
似要哭尽一生一世的脆弱——
似要倾尽一生一世的疼痛——
“我的,倾宇啊——”
他喃喃……
他低首……
他把自己埋在阴影中,双手掩面,任眼泪放肆,任脆弱乱窜,任疼痛疯狂……
回忆。
满满的回忆。
淹没了方君乾。
淹没了,能在金字塔顶尖——那个理论上不可站立的点上长久傲立的寰宇帝。
方卫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他,哪是什么无坚不摧啊!
有些人,不是不会脆弱,不是不想脆弱——
——是
——不能啊!
不能脆弱……
他们,成为天生的王者时,就没有了脆弱的权力。
生生地被剥夺了,一切的泪水……
肖倾宇是如此。
方君乾亦是如此。
“我真是……痴儿啊……
“无双公子玲珑剔透见多识广,怎会不知企国风俗?
“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这话,竟是和当年出于无双公子之口的话,无比地相似。
“原来,倾宇你……早就……”
再也说不出来。
不用说的吧?
这份感情……
什么时候沦陷的……
已经不重要了……
看着寰宇帝控制不住的、抖动的肩膀,听着他拼了命压制的抽泣之声……
戚无忧感到一种无力。
他以前就说过:“小侯爷也是人嘛。”
方君乾也是人啊……
也会,痛。
再次抬头,方君乾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泪痕。
“张小朋友——”
看着他这样的笑,云火看着都替他疼、替他痛。
“以后,帮朕多提点提点卫伊吧——少保这个位……算我你这个师……师父的朋友,帮你师父拜托你——多照看着你师弟。”
“臣遵旨。”张尽崖和方卫伊齐身。
戚无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耳朵不好——竟听到方卫伊话里有着一丝沙哑。
张尽崖沉沉的声音,坚定的语气。恍若一个诺言。
方君乾当然没能料到,他的弟弟和他口中的张小朋友,在他一个官职的推动下,会走上一条什么路。
遵旨的话……这次,就留在宫内吧。
破例,听方君乾那个混蛋的一次话。
张尽崖默想。
“方君乾……莫非你……”像是想到了什么……张尽崖失声……
莫非你……那年的三月,把我支开,是为了……带师父去企国……去……你……“你摘了……?!?!”
没有回答他的话,方君乾笑了,轻轻地再次吐出——像是一股思念……
话语,弥漫在倾天里:
“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