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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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巍峨不动的心房在这些个时月里第三次颤了一颤,似太白山顶的那块大石头悬在了山崖。如此这般又联想到许多事,想到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年轻的时候尽做些风月之事去了,怠慢了武功,连带教的徒弟也是个半吊子的半吊子。想到每逢墨染在桃花树下练剑的时候,我必藏在角落里偷看,右手执笔左手拿纸挑选角度作画。
师傅曾经教过的剑式美名之为桃花十三式,通俗一点也可称为保命剑式。可怜的是根据实际作战得出结论,保不保的了命姑且不提,那剑式虚招太多,身形上上下下变化莫测需花费大量体力,等使完人没伤着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以为它不适合保命倒适合没钱时去留香阁耍耍剑舞两招挣点小钱。
一日墨染在我午睡睡的迷迷糊糊时候问我:“如你这般懒散,下山后如何自保?”我打了个哈哈道:“自是有你善后,我又何必去想。”当时却没想到,如若墨染不在身边呢?没在身边我又当如何?
此刻我荣幸的体会了这般假设,若有不甘,倒不是平日里怠慢了功夫,只是觉得倘若当时能学得墨染变脸技巧的一二成,此刻恐是我轻薄他人而非他人轻薄于我,这虽只是个主动与被动的关系,结果却有很大的不同。
我这前前后后一阵思量间,大概这人也把我观察了个透彻。他把我口中的巾帕拿了出来,放低声音道:“模样倒还算俊俏。”我不知道我的模样算不算俊俏,但我觉得纵然模样如何俊俏,从他暗哑的声音里也体会不到。
诚然其实我是个含蓄的不愿用言语伤害别人的人,而显然我的嘴偶尔也会先于我的大脑做出反应,此刻我睁开眼盯着这人脸上从额头至下巴蜿蜒似蜈蚣的伤疤惊讶道:“哇,你是蜈蚣精变的啊?”
其实我闭上眼思考的时候想的是学习学习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手段,如果我手能活动的话,定是捏住他下巴,涎笑道“大爷,给妞笑个啊。”要怪也只能怪这位蜈蚣老兄委实长的困难了些,让我到嘴边的话生生变成了另一句,令人着实觉得伤感,倘若对方是个美貌的人断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的。
下巴传来阵阵疼痛,这才从神游中回来看到面前盛怒的脸,不禁思考下巴碎了会不会变成面瘫?就在我别开脸思考该如何摆脱他的禁锢时,一个女子蓦地扑过来吓了我一跳,她拦住他:“阿德,你不能干这种事了。”
扑过来的女子一身农妇装扮,头上系了条灰白色头巾,使劲拉扯着这个她唤作阿德的人的手,阿德被女子缠的没法,大力推开女子,站起身来,我这才看出他原来还是个跛子。他瞧见我瞅着他脚看,怒火中烧:“你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任凭我心胸如何宽广,这会也气结了,冷哼一声,“这身体上的残疾原本算不得残疾,这心上的残疾才是害人致命的东西。”阿德狠狠瞪了我一眼,要是眼神能杀人我已身中无数刀,但师傅说的好啊,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处处有弯刀,脖子静悄悄。最后一句完整的应该是脖子静悄悄的掉,但为了诗句的押韵我和师傅商量着就忽略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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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太白山总觉得岁月如流,心里很是担忧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和师傅长得差不多,如今眼巴巴看着日光穿窗而来随着时间在地上一点一点移动,最后消失殆尽,就体会了被判无期徒刑的人以日为年的感觉。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眼珠子瞪着地都酸痛了,方才的女子才端起碗又走了进来。这么细细一看,女子的眼睛长的极好,仿佛眼内开过了千万朵花,花团锦簇,明媚的好似要召唤春天,而这还是她面上不带什么表情的时候。
她执起筷子夹了块青菜喂到我嘴边,我摇摇头:“这位姐姐,既然我都要死了你也给我个明白吧,就算是只鸡也知道是人饿了才会烤了它呀。”
面前女子执筷子的手粗糙的像老松树皮,手背甚至裂开了口,这本该是一双乡野农妇的手,但那双眼睛,实在不该是个乡野农妇的眼睛。
“小姑娘,我们不会要你命的,”她叹口气又道,“不知道你如何得罪了县大人,官差四处拿着你画像悬赏捉你,你不知道么?”
我听了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能不能帮我找面镜子来?”
“做什么?”
“我在看是不是自己长漂亮了,县大人兴许想抓我回去做小老婆呢?自古以来红颜多薄命,漂亮的人注定情路坎坷,总要出现这么些个你争我夺的场景,哎,也不对,墨染说我的样貌不及他十分之一,要照这样说,他早该夭折了,凭什么能活那么久,难道说他的身体某个机能有问题……”
“喏,”筷子凑到我嘴边打断我絮絮叨叨的话,“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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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想必屋外该有一大片青翠竹林,晚风拂过,万籁寂静中这么一点声响蓦然让人恍然大悟,原来那女子是……
丫蛋说千万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最好连想也不要想,因为这个世间上总有这么一些事,你一想他就来。她也不跟我说说,有些人有些事就算不说坏话,单这么想想,他也是照来不误。
那人为我盖上薄被的刹那,月影横斜,我忍不住开口道:“姐姐听说过丞相乐正盎的女儿乐正梓婺么?
层层黑云突然掩去天上弯月,屋内一时不见光亮。
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她细致的打量。
良久,她突兀的笑了一声。
“乐正梓婺?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声音清远悠长,让人想起夜间休憩在湖边草丛的蝴蝶。
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至少得让我把证据摆在眼前才不得不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倒让我一时无以为继。
天上乌云渐去,月亮重新露出头,放出冷冷光辉,直照的屋内一片银白。
“几年前,我在镇上看过你的画像,你左眼旁有一个痣,”看她没有打断的意思我又继续道:“下午你喂我饭时我看见你左眼处有个疤,我想宁愿毁了也不让人看见,应该没有错。”
她缓步走到木桌旁,拿了银针挑岸上的灯芯,烛火里神色难辨。
“就凭这个?”淡淡的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
我摇摇头:“难道没人告诉你,你的眼睛……太引人注目了么?”
她眉心微皱,嘴角却不合适的勾出一抹笑意,放下银针的手抚上自己的眼睛。
“果然,我就说……还是该挖了它。”
我歪着头凝视她。眼前这个人,是在九龙台上以一曲《十二和》名动天下的人,晋侯谢臻也称赞她:“要论琴艺,世间再没有谁比得过乐正家的婺女。”
“你想我放你走么?我不会放你走。”
“我没有想你放我走,”想抑制住自己的欣喜之情没能成功,“当年你抛下权贵,远走他方,说实话我很崇拜你,梓婺姐姐。”
倘若单是舍去权贵倒也不至于令我崇拜,主要是当年她舍去权贵时还是个戴罪之身。
右丞相乐正盎当年因叛国罪锒铛入狱后在狱中畏罪自杀,按照隐灵的律法乐正梓婺也应处以斩首之邢,但晋侯本着节约资源的环保理念就想把乐正梓婺纳入后宫免了刑法,没成想在君主印象里唯唯诺诺的乐正家小姐这回硬了骨头宁死也不愿意。其实对于这点我理解但不支持,天天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日子确实不怎么好过,但唯有如此却可以报杀父之仇,按照我的想法她应该生下皇子,然后弄死皇子他爹,晋侯到现在也没有子嗣,这还免了王位之争,如此这般隐灵都在她掌控之中,实在不为报仇的一个好计策。
不过这也是我一个局外人的看法,事实上是当年她拒绝了晋侯的提议后弄得晋侯很没面子,一怒之下立刻就要把她斩了,幸而左丞相卞席一直在圣驾面前说好话,这才免了斩首之刑发配荆州。要么怎么说乐正梓婺让我佩服呢,运气好,胆子也大,尚未到荆州就趁着一场农民起义跑掉了。
她蹙眉做沉思模样,良久,眼内才聚起模糊的笑意。
“倘若你这次侥幸没死,记得要来找我。”
月光在她身后铺洒开来,漏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却在那一笑之下,瞬间黯淡,尽数成了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