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袁梓奕，初九也不知打哪儿开始说起。自师父带领着一帮徒弟在京里稍稍的唱出了些名气，不少园子老板也会悉数来邀请师父他们去唱上一出，各家官宦、有钱老爷太太们也高兴听。别的不说，初九他们本身底子就是那江南一派的温婉腔调，而今又融入了京戏的特点，喜欢的人也有，批判的人也大有人在。
    大师兄这大半年来在京里梨园圈里也算唱得有些个名气了，因为身段窈窕，面容白皙似女子般娇柔，因此便得了“白霓裳”这么个雅名儿。
    初见这袁梓奕时，初九压根没有注意这梨园子门口站着这么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形色匆匆的路人远远瞥这一眼，信手一丢，只是一个铜儿子。初九随着师父进了戏园子，煞有介事的模样，好不招摇。
    方又过了几个时辰，那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夜空中的星星蓦地大如金锭子，初九揉了揉眼，复又看了一眼，那男孩子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脚边是散落着的铜儿子。
    师父停下脚步，一双蓝布鞋子无意间踩在了铜钱上，男孩子也不在意，双臂将身子抱得更紧了。
    “没家人？”师父打量了一眼，语气闷闷，倒也听不出多大的情绪，只是私下师兄几个眼神交替了几下也就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师父平日里一副要吃人喝血的模样可心底大多还是温柔的，见男孩子不回话，师父蹲下身子，擦了擦男孩子那张污浊的脸道，“你小爷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这老匹夫回去吧，眼瞅着天就要下雨了，在这里没遮没拦的，你不怕淋死了我还害怕你晦了我的生意呢。”师父说这话时初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无云无风，星光灿烂，怎就会下雨呢？要说师父是刀子嘴，这还真是实话了。
    男孩狠狠的瞪了一眼师父，师父也不恼，也不管男孩子愿不愿意抬手就扛起那孩子，一阵微弱的唏嘘之后，初九便觉得以后又多了个跟他抢糖葫芦的人了。
    回到四合院里，师娘已经带着小师妹早早的睡了，师父伸了伸懒腰，也未交代什么就丢下男孩径自回了屋里。眼瞅着男孩子瞪着一双乌溜乌溜的大眼睛看着那阖起来门心底也不知道该做个什么打算了。
    师兄弟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一溜烟儿的跑的比兔子还快，不多会儿院子里就剩下初九跟男孩子了。
    “你多大了？”初九放开胆子问，男孩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模样。
    初九翻了翻眼，自嘲似的哼了哼道，“知道你们京里这些个人都瞧不起戏子，你也别踩着高跷看人，说白了你不也是个街边的乞丐吗？”入京的半年多来，小小年纪的初九也学会了看人脸色，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一板一眼，初九学的有模有样。
    男孩子似乎被初九说到了伤心点上，乌溜的眸子立马红了，脏兮兮的手蜷了起来眼瞅着就要落在初九那张秀气的小脸上了。拳风而过，小脏拳头离初九面门不过半寸，“我没有瞧不起你们，我娘亲也是唱戏的，可我不是乞丐！我叫袁梓奕！”男孩声音亮堂，初九确实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那袁梓奕的声音而是真怕那拳头朝自己挥了过来。
    “时间也不早了，睡去吧，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你跟我睡，衣服也换了吧。”年幼的初九不是没尝过拳头巴掌的滋味，平日里也没少挨师父的打，如今能不讨骂便不讨骂，能不挨打便不挨打。
    初九领着袁梓奕进了屋子，余下的四个师兄弟们早已呼呼大睡，初九爬上炕，往边上挪了挪，将六师哥挤了挤，便多出一处巴掌大的地方。下了炕又从箱子底翻出一件白麻布衫往袁梓奕手里一丢，小声道，“这是师娘做给我的，还未穿过，你要是嫌弃了不穿也成。”
    袁梓奕盯着衣服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身上的脏衣服，知道眼前这小子图的就是嘴上的痛快，说到底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愣着干嘛，穿不穿随你，我睡觉去了！”初九干瞪了他一眼，唰唰唰的就脱光了衣服，驴打滚似的就翻上了炕，袁梓奕看着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
    换好了衣裳，顺着炕边爬了上来，初九眯着眼，见他上来，向墙边缩了缩，给他留了个窝，被子是旧的，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但那温暖也是实实在在的。
    夜静悄悄的，袁梓奕靠着初九，那小鼻子一呼一吸间的暖流直冲着脸，一合眼就想起他亲娘将他丢在戏园子门口的情景，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要说哭呢，他一忍，那眼泪又倒了回去。
    睡梦中，初九那双小手很是不安稳，身子是暖和的，可那双手却是刺了骨的凉，摸索着，不经意间便伸进了袁梓奕的怀里，袁梓奕暗呼一声，只想一巴掌甩开了，不耐烦的瞅了瞅初九，粉嫩的唇，一张一合，细细微语也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娘亲”。
    想来，也是个孤儿吧。想到此处，袁梓奕将初九搂在怀里，合上眼，沉沉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