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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闻弦慌得上了前来,急忙寻了巾帕,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恨那男人还是如何,好容易处置干净了,诸葛玄音挥了挥手,叫她下去,闻弦只好依了他的话退下去。
关上门,湘妃竹帘在淡淡雨雾轻风里头晕着一份暗色,金丝线打的梅花结仿佛是解不开,就像人的心思,千千万万的结,全是心结。
闻弦走在冰花石径上,忽然觉得,冷雨侵衣,抬起头,只见灰黑的天空结着雨雾,浓厚的化不开,就像砚台里的加香墨,浓厚乌黑,容易发霉。
这天空,有时候真正是像极了人心。
砚台里研开了松烟墨,诸葛玄音拎起笔,铺开玉版纸。
会语应难,修书问候,铺玉版画深幽。
一笔一笔点染,莲花片玉,点点滴滴,那堪更经骤雨。蓦然抬起头只见雨势又大了几分,纸上的莲花看的诸葛玄音厌烦,长叹了一口气,攥起画纸掷在地上。
虽然是封了惠安侯,却又告诉他不必参政,也就是个闲散侯爷罢了,诸葛玄音想起很久以前他的愿望便是可以为了谁匡扶这天下,得遇明主,一展宏图。待功成名就之后,自当归隐回乡,这就是他那时候所设想的最好的结局,可是似乎如今看来,这愿望也只是藏在戏文里书页上,他被困在这里,脱不开身,锦绣错金宝翠芙蓉无非只是另一个九重宫,惠安侯府只是一个变相的牢笼,囚禁只是从那里换到了这里。
光影斜曳,雨光穿过湘妃竹帘,被筛成了一线又一线,瓷青湖色,也透过梅花脑冰片香,宛转少烟,寒凉清馨。
等他再走进来,诸葛玄音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如果诸葛玄音没睡的时候可再留心些,便可以听见窗外有人长叹了一声,深乌团福盘龙暗纹云绸的衣襟,暗色冉冉。踏进屋里,地上的画卷被揉得皱,刘靖玄拾起来展开,墨荷笔致散漫,大是有愤郁不平之气。
手轻轻搁上他的肩头,只觉得骨肉瘦的突兀,摸起来竟觉得惊心。湖水色云地双窠云雁月华素软缎的衣料,淡静宛如新荷。
这是要怎样?
刘靖玄却又像被什么扎到一样收回手去。
于是他便闭上眼,拿了画,转出垂花门,那一扇垂花卷草百禽图绮丽寂寞,翠鸟雪衣娘,萱草芍药醉,死的。
不能说,不能问,爱过什么人。
别离中,笑别离难,最难。
最难是两手相挽,看岁月此刻静安。
回到那里,只觉得身后九重宫阙在身后森冷入骨髓。
瑶华殿
却是借着殿门前两排丽若朝晖的琉璃祥云灯,看见了那棵垂丝海棠,早就开尽了,枝叶是浓茵茵的翠绿。
刘靖玄站在门口,早有眼尖的宫娥看见了,连忙通报了一声陛下过来了。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看看雨景而已。
雨珠落在天青敷金彩的伞面上,噼噼啪啪。
菀贵妃自殿里走出来,浅藕荷色宝相缕金银孔雀凤尾裙仿佛丽辉水云素色玉兰一样,朝云近香髻上碧玺玫瑰珠簪上垂下芙蓉石缀翡翠流苏,叮当玲珑。
她俯下身,眉眼温婉,道一声陛下万安。
而他亦俯下身伸出手握住她杨妃色絮花罗袖里的手指,微笑着说起来罢。
屋檐下,落雨纷纷。
今天好歹是放晴了,淡银色的阳光细细洒满,院子里头雨雾的味道略微淡了一点。
闻弦坐了只小船,手里拿了藕荷色素软缎包起来用丝线细细扎好的天香玉螺茶叶,船桨一划一划,撇开清波。
书上头说,莲花这种花最是清雅,将茶叶搁进莲花的花心里,莲花几开几合之后,花香自然也就浸润到茶叶里头去了,对诸葛玄音说的时候,诸葛玄音正在看吕氏春秋,听见她的话于是就用手里的书卷敲了一下闻弦的头,“叫你看书,你从哪里看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呦侯爷你就让我试试嘛…”闻弦一大早上二话不说,就用绢子包了茶叶,兴冲冲的坐上船到莲花池里面。
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荷雪叠翠极是清丽动人。
阳光落在闻弦的浅粉绣银水纹襦裙上头,乌发双鬟,眉眼娇俏,仿佛江南韶华模样。好容易瞧见了一枝可心的莲花,闻弦便凑过去,小心翼翼的想把绢包放进去。
突然。
有石子啪的一声投进水里,溅起水花涟漪,闻弦手一抖吓了一大跳,绢包也差点掉进水里去,闻弦颇为气闷的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无聊,只见花港上立着个清清白白像墨竹温风般的小少年,素绫衫子淡雅已极,很好看是不错,恩不错。
但是!你这么耽误人家正事就是可恶了好伐!
闻弦一蹙眉,从船上站了起来,结果重心不稳差点倒下来,稳稳身子,闻弦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你!对就是你!你哪家的!”
小少年微微笑了起来“我叫江云篆,江太傅独子。”
谁管你双子独子!
闻弦用力划桨,手脚并用艰难的爬上岸,然后一把抓住江云篆的袖子“跟我去找侯爷!”
江云篆一脸莫名其妙“小姑娘挺好看怎么这么这么不讲道理?”
闻弦回过头来一字一句“你身份不明!还有…更重要的是你欺负我!”
清音阁
湘妃竹帘流色斑丽仔细筛过日光,隐隐有郁金香的柔腻芳馨透出来。
诸葛玄音正在和江太傅江雍下棋,马敬安不甚懂棋,却又做不到观棋不语真君子,只好在一边干坐着,做点添茶诸如此类的小事。
煎茶试新叶,种种华年韶音,杯中见得分晓。
煎的是庐山云雾。
江雍用的是龙泉窑粉青梅花图瓷盏,只见杯口茶烟浮花,袅袅素白。诸葛玄音端起莲瓣沁梅子青玉茶碗轻抿了一口,指尖划过玉碗温润的边沿,仿佛起了细薄的涟漪。棋下的正是酣处,忽闻窸窸窣窣衣裳摩擦声哎呀呀的叫声传过来,诸葛玄音江雍和马敬安抬起头,只见两道蔷薇粉和牙白的人影滚了进来,诸葛玄音放下拈在指间的棋子“闻弦,你干什么?”
闻弦这才放开江云篆“侯爷,他欺负人!”
江云篆一脸苦相“哪有…”
“故意扔石子还不是吓我!”
江雍笑了起来“云篆,莫和闻弦计较啦,赔个不是罢。”
诸葛玄音挥了挥手“闻弦。是不是你又胡闹了?”、
闻弦摇了摇头,咕哝“我才没有……”
江云篆老大不乐意,也只好大大咧咧给闻弦做了个揖“好啦,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闻弦狐疑的看了他半晌。
一扬下颔“好啦,原谅你了。”
日光柔暖,碎影砌玉。
闻弦又重新沏了一壶青凤髓,茶香淡远翠色初生,另外摆开了几样细点,粉香桔红糕、桂片山药酥、茯苓饼、糖莲子。诸葛玄音看着她忙,粉衣如蝴蝶蹁跹,正是豆蔻韶华好辰光,不该埋藏在幽深的朱墙下。只听江云篆啊了一声,闻弦抬起头“怎么。”看着有副好皮相,怎生这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人品还不怎么样,江云篆看了她一眼,一脸若有所思“我想起今天是花观节。”
夏日花观节,赏紫薇最是好。
才说完,闻弦就冲到诸葛玄音面前拽着他的袖子,一脸期待“侯爷,听说每年花观节,京城的浸月寺的紫薇花开的很好看,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今天也正好放了晴。”
诸葛玄音微微一笑,“我总是不大想去。”
琅琊玉的棋子在指间,郁金的气息绕着,他睫毛间碎影,荼蘼花尽,是怎样的忧思却看不透,莫名看得人惆怅。
烟青色的素软缎袖子飘落下来,风拂荷盏,漾着薄柔素香,衣衫上的缠枝纹淡淡的,显得棋盘边儿旁的人风姿峻拔。
马敬安看着诸葛玄音“丞相,整日也就是这样,不如今天就出去走走罢,也当做是排遣了。”
诸葛玄音捻起棋子又当啷一声落下,檀木棋盘上四角上镶玉珠花光色玲珑,好似是钢针扎进眼睛里。“别叫我丞相了,早就不是了。”
江雍低下头,拿起茶盏,粉青的瓷杯剔透犹如过雨的天空,自是比不得对面那莲瓣式沁梅子青白玉茶碗的高逸,却也不失风骨。
“琮国,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个丞相。”
诸葛玄音一笑,仰起脸。
他此身已然是个笑话,却还是有人,信他不是。
侧过头来“多谢。”
“我等自十年前追随丞相,便已知丞相之德之才,绝无第二人可比。”马敬安道。
日光浮泛碎金,透了垂花门上的折枝梅花蝴蝶茜色软烟罗,水墨粉彩璎珞锦绣。
“那就去罢。”诸葛玄音站起来“恰好,我有些事也要想一想。”
蓦然觉着少了两个人。
“云篆和闻弦呢?”
马敬安看了看“去收拾东西了。”
江雍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这俩熊孩子,心里想的净是玩。”
诸葛玄音眼眸温润宛如春水梨花,是许久不见的柔和光泽。
“不然呢?孩子不想着玩,还能想着国家大事?那也累煞了人。”
深夏露草纤枝,斜风柔蕊,一路纷至沓来,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场景比比皆是,百合似的纱缎素裙飘展开来,仿佛穿花的凤蝶一样,小桥下的碧水泛着清鲜的棠绿,像白玉莲盏里新沏好的雨前龙井。眼前就是浸月寺,佛钟梵唱檀香宝相已是近了,隐隐可见有粉紫柔雪妃红湖翠底子淡鹅黄的紫薇花从高墙探将出来,婉妙清雅,柔媚欢喜。
江云篆和闻弦跑在前头,一人拿了一串水晶桂花或是玫瑰的圆子,糯米花蜜香甜软凉,果然都是小孩子的心性。
浸月寺
梵唱钟声不染尘埃,最是明镜台。
踏上浸月寺的青石长阶,来来往往的看花人,很热闹,却还是冲淡不了佛寺固有的凄清。
“我们在这里再下一盘如何?”
木香廊荼蘼架前,紫薇花开的醉眼,摆开棋盘,沏了紫笋茶,花香覆盖了眼睫,诸葛玄音和江雍相对坐着,马敬安继续呆看,江云篆和闻弦说是去前殿玩,叮嘱他们不要乱跑,两个人答应了,就一溜烟的去远了。
“曹衍德绝不是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善罢甘休的人。”
诸葛玄音放下一子,淡淡道“虽说眼下除了议和其他没有路可以走。”
江雍点头“正是这样,只是若不早做良图,情急危矣。”
诸葛玄音看着粉白瓷盏中茶光涟漪。
“三国之中,若以国力评定,渊国为首,琮国次之,祁国最弱,若曹衍德想要一统天下,必先灭祁国,此乃必然。”
“那当如何?”
诸葛玄音落下一子“走一步看一步而已,下棋不也是这样吗?”
眼下只能等着入秋时,渊国琮国议和之盟了。
黑白交错模糊了繁华流影,紫薇花映着浮柳,碎光跳跃在执棋的手指上。马敬安看着棋局,忽然感叹似的说了一声“都说人生如棋,果然不假。”
诸葛玄音静静的摇了摇首,抬起头“不,人生不是棋,棋局你可以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可是人生你永远都不能预料,下棋你可以重新来,但人生不能。”
人生需要你自己一步一步的,流着血走下去。
不是黑白交错的一场,就能说了算,就能了结的。
紫薇如画,浓柳凝翠,终是你无法触手的繁华流景,粉墙外笑语声声,好似虚幻。
“哎哎!风筝都缠到树上去了!”只听见小姑娘略带沮丧的一声传来,从紫薇花之中透将出来,像是银铃儿一般。
那悬在树上的是一只雪白的纸鸢,尾端系着丝带,浅浅的粉色缎带,白色的绫纱上写着词句,原是法华经里的句子,笔法乃是古钗行,俊丽而古雅。
得少涅盘分,自足不求余。今佛觉悟我,言非实灭度。
闻弦和江云篆苦恼的看着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刘靖玄看着,长叹了一口气,从紫薇花阴里走了出来“我来给你们勾下来如何?”
闻弦看了从花荫里走出来的人,看了半晌,恍然大悟。
“唉!你是那个……”
刘靖玄点了点头。
“嗯,是我。”
闻弦和江云篆莫名的就觉得……怎么说呢?莫名的就对这个人,惧怕。
刘靖玄走到树边上,从腰间将双股剑拿了出来,银光一闪,刷的一声枝子被砍了下来,纸鸢也随之落到了地上,刘靖玄把剑收了起来“夏天着实不是放风筝的好季节。”
闻弦收起风筝,疑惑的看着刘靖玄,觉得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
纸鸢飞上去了,薄蓝的天幕,也只是比灰色略略蓝上那么一点。
梅花仙鹤的长窗敞开,檀香的气息透窗绕过,镂空的细碎格子,可见到黛青远山蜿蜒蔓延而去,空境大师站起身来,在竹丝盏里倒入过半的普洱茶,杯底,茶叶一根一根的直立起来,绿毫带寒,刘靖玄握住杯子,空境大师坐下来“你的子弃的好,只是未必都是你想弃的吧?”
实战的第一手下在了天元的位置上,以后的下法和进程都必先围绕天元。
黑子高挂,白二间高夹,黑大飞。
白势颇大,黑子被围,空不守,小败。
“阿弥陀佛。”
空境大师合掌一叹,娴波流嫣紫薇花之外,佛钟悠远,梵唱悠然,寂静中,听得八别塔上铜铃玲珑。“太过凌厉,最后只会伤人伤己。”
刘靖玄指间的白子坠落下来,玛瑙清凉,芙蓉云白。
“可是,如果不凌厉,就无法做到某些事情。”
比如关于你。
天空又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