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的夜色冰冷的几乎要凝固，空气里流窜着肃杀之气。
    冯宝林的神色一如靛蓝色的夜空一般凝重，他匆忙收拾着便携值钱的物什，他们又要更换藏身处了，此刻宝林觉得他们就像地下工作者，丧失了真实的身份，丧失了安全的保障，甚至连唤对方一声真名都是中莫大的罪过。
    牛震天瞅着冯宝林一筹莫展的模样，倒是镇定的很，反正他的腿脚废了，就算想逃也力不从心了，索性就这么一天天的挨着，能活到哪天算哪天。
    冯宝林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蚂蚁啃似的热辣辣的燥：“牛震天，你还磨蹭什么，伸着脖子等人拿刀子抹呢！赶紧的。”他慌里慌张的将东西一股脑的瘫在一块餐馆里偷来的桌布，四个角对折手利落的系了个死扣。
    一想到今晚在红磨坊门前碰到的两个鬼头鬼脑的中国人，他就愈发惶惶然了，再不走恐怕就真要吃枪子儿了。等他将包裹斜跨上肩，右腿一脚踏出屋门，牛震天却依旧不慌不忙的拿手巾擦脸。冯宝林气的肺都要炸了。
    “小祖宗，赶紧的，你当咱们这是要去相亲啊，咱们这是逃命呢！”
    牛震天听他这么说，更加变本加厉，身子向后一倾，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拿手捂着嘴，哈哈得呵欠连天。
    冯宝林眼看就要跳脚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牛震天，你就这么不想活了？！”
    牛震天冷冷看着他，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儿的回道：“我是想活，可也得有人给我留活路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
    “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不给你留活路了？要不是因为你，我能招徕今日下场，跟我多年兄弟反目成仇，还被自家兄弟追杀！”
    “这可是你自找的，是你犯贱，好端端的来招惹我，要不是你害我变成残废，我牛震天用得着跟只老鼠似的东躲西藏吗？”
    听了这话，冯宝林脸都白了，嘴角扭曲着怒道：“好好，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犯贱，不顾众叛亲离，就为了保你这白眼狼的命，是我犯贱！”
    牛震天瞪着牛眼对冯宝林嗤之以鼻：“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说什么为了保我的性命，保我性命用得着挑我的脚筋，用得着把我变成废人？！”说道痛楚，他愈发激动，几乎指着冯宝林的鼻尖破口大怕：“你他妈就是个变态，自私自利的小人，说什么为了我，满口的假仁假义，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冯宝林见他非但不领情，还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气到极处，不怒反笑：“呵，你到说说我满足自己什么私欲了，你倒是把话讲清楚！也好叫我死个清楚明白！”
    牛震天气的几乎喊出来：“你装什么洋蒜，说什么为了保我的性命挑我脚筋，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好啊，如今我真是走不远了，我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连独自走路都成问题了•••连这屁大点的事儿都办不到了•••”
    “办不到了•••”他将脸孔埋进手里，末了却不再嚎叫，粗大的指尖有透明的液珠轻轻滑落。
    他哭了，冯宝林知道他从不哭的，小时候他有次淘气，寒冬腊月里掉进深不见底的刺骨冰水里，守在一旁的小伴吓得呜呜直哭，他却拼尽全力从冰层底下爬上来，仰着苍白的小脸呵斥旁人去叫大人。
    他似乎从小就比旁人来得稳重，也来的冷情。
    所以姐姐死的时候，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他哭了，因为他有了切肤之痛，只有这次，真真正正的冲垮了他坚实的心理防线。他是真的痛了。
    冯宝林闭上眼睛，心底最后的一丝苦楚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此时此刻，他不该有所触动，什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什么工愁善病，对一个亡命徒来说，统统是放屁，他的心该是冷硬的，该是坚如磐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