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风雪格外暴虐，雪像松糕似的厚厚实实扎在屋口，屋外的寒气冷的叫人惊心动魄。
    街道上仍是那样热闹，再大的风雪夜阻挡不了除夕的热情，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们一家静默的像是被这爆竹声做成的漩涡淹没了。
    最先弄出动静的是三叔。
    他从外面冲进来，像个雪人，嗷嚎着：“不好啦，老大被抓了！”
    “三叔，你啥意思？！慢慢说。”听我爹被抓，心里咯噔一下。
    “你爹去找秦玉梅算账，结果叫她倒打一耙到派出所报案啦，说你爹入室抢劫！”
    “什么？！快，快走！”奶奶惊得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我和马俊搀着他快速跟上三叔。
    走到门口马俊回过头去瞪了稳坐在床上的爷爷，他皱着眉喝着酒，一言不发，沉默的像个混球。
    到了派出所，民警递给我三叔一根烟说：“你们也别叫屈了，没用，谁叫你家老大大半夜的跑人寡妇屋里，还撸了人那女的手表，那秦玉梅是铁了心要你家老大坐牢。”
    “俺家老大不可能去抢那女人东西，俺家再怎么不济，祖上基业还是有的，秦玉梅家穷的叮当响，他咋能去抢她！”奶奶忍住怒意跟民警理论。
    “大娘，你跟我说也没用，关键是秦玉梅一口咬定你家老大抢她手表，而且你家老大大半夜偷偷跑人家屋里，这事可板上钉钉吧，你咋说也说不通啊。”
    “他那是•••”他那是替我出气呢，奶奶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家那时在镇上也算是个体面的大户人家，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叫人知道了，还不戳你脊梁骨，可奶奶你也不想想，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恐怕那丑事方圆百里都传开了。
    奶奶沉默了，三叔也沉默了，这种事咋好开口自己说啊，那不是自己扇自己嘴巴嘛。
    就这样，我爹进了看守所，通过爷爷和秦玉梅交涉，那女的死活不肯改口供，狂妄的说给你儿说说好话还成，就这样，法院给俺爹减了刑，一年零三个月。
    就这短短的一年零上三个月，就这俺们小孩眼里一咋呼就过了的一年零三个月，我父亲硬是没扛下来，狱警跟我三叔说‘你家老大在监狱里叫人捅了’。监狱里咋会有利器呢？！我们一家人死活想不通。
    当然那是后话。
    老人家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月没出，俺奶奶就离家出走了，也是个漫天撒雪的日子。
    后来缝纫店成子她妈跟人家嚼舌头根说：“宫家奶奶那夜里疯了，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就赤着脚跑了出来，半夜里还有人看到她家大黄还在桥头给她捂脚呢，结果天一亮连人带狗都不见了踪影，可奇了。”
    “不是都叫狼给叼了吧？”
    “去，别瞎说，给你家那口积点德吧，可别像宫家奶奶似的，忙活了大半辈子，到老到老福没想着，还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哟，刚叫我积德，你就咒人家家破人亡啊！”
    “这宫家奶奶刚走，也不念着他那大儿子是被谁整进去的，那家老的就迫不及待的把秦玉梅迎进了门，我看他家是要倒霉喽。”
    “这话怎么说，那秦玉梅不是怀了宫老头的娃了嘛，还能不乖咋地，再说啦，人家宫家也是大户人家，嫁进去不说享清福，起码不愁吃不愁穿啊，娃娃也不愁没钱读书，有啥不知足的。”
    “嗨，你可别这么说，人家秦玉梅从前还真没想过嫁给宫老头，是宫老头•••”说这话时成子妈放低了声音。
    “去你的，不可能，宫老头人家可是抗美援朝立过功的大英雄，怎么可能。”
    “哼，等着瞧吧，他家没好。”
    我就抱着三叔待补的衣服，蹲在缝纫店门口的帘子外，气的浑身直哆嗦。
    “哥，你咋啦。”马俊蹲在旁边拿手捅我。
    “你傻啊，我咋啦，咋啦，你没听他们咋说咱家的!”我吼道。
    够窝火的啦，马俊这个不懂事的还添乱，站起来就要冲进去找她们理论，我的情绪就像一根火柴，点燃了他这颗炸弹。
    我连忙扯住他说道：“行啦，别整那熊事了，咱跟人家说不着。”
    说罢，拉着马俊就走，马俊岿然不动，突然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盯得我直心虚，那双透亮的眸子仿佛在说‘你个孬种，啥事都不敢出头，还是我哥吗？’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拿那种眼神看我，我猛然发觉，他真的不再是昔日那个对我惟命是从的弟弟了。
    愤怒以及屈辱让我血气上涌，毫无顾忌的吼道：“行，你不走，我走。”
    说罢，扭头就跑，我猜那动静，成子他妈肯定听见了，要不然至此成子见我们家人就躲，脸上还一副讪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