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年少轻许国  平门公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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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久安的身世从他在连夫人肚子里安营扎寨起便充满了坎坷。
    其时红霞满天,连夫人在自己三十又八的年纪里,难得笑出了一脸的袅娜。
    这其中,当然也是很有缘故的。
    在连久安之前,连夫人已育有三子。
    老大太太平平地长到十几岁,忽就着了不知哪路的魔症,竟是留书一封四处云卝游去了,而且一口气便跑出了扬州城,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老卝二伶伶利利地长到十几岁,在路上对个美卝人惊鸿一瞥之后,义无反顾地情窦初开,只是老卝二的情缘不长,一并也就一晚,第二日知道那个美卝人原是男儿身之后,他悲愤难忍地看破了红尘,一口气便跑上了山,削了头发敲起了木鱼。
    老三倒是万事无虞,只是无虞到了乏善可陈的地步。读书读书不中用,习武习武不中用,总之是高不成低不就地一直长到十几岁,看到自己的两个哥哥别无二致地离了家,倒是敦敦厚厚地坐定了家中。
    至此,连夫人对儿子是彻底灰了心。
    及至有了连久安,她便料定了自己在城隍庙里上的那柱香应了验,此胎必是女儿无疑!
    于是,她从秋风瑟瑟一直在床卝上躺到了隔年的夏日炎炎,一动不动地专心养胎,只盼能生养个贴心的小女儿,常伴身旁,娘儿俩亲卝亲卝热卝热地过一世。
    连夫人年轻时是个顶俊俏的模样,只是嫁人后便丰卝腴了一大圈,除了那一身雪白没变外,其它倒是都变了样。连夫人想着,将来女儿若随了自己,必然不准她多吃,需得仔仔细细地看着才好。
    连夫人是什么都想到了,连女儿长大后该招什么样的姑爷入赘都琢磨得通透之后,连久安便这样万众瞩目地降世了。
    那一日,连夫人从晌午痛喊至了夜深,总算是咬牙将连久安生养到了这世上。
    连久安红彤彤地被抱到连夫人身边的时候,连夫人强撑着深深地看了过去。
    虽是皱巴巴地没什么正经模样,可育儿三遭的连夫人一看就瞧出了此婴日后必是能出落成标致模样的,她心满意足又感慨万千地伸进了包裹卝着连久安的小被子……
    立时就摸卝到了,连久安日后也相当标致的……把儿……
    至此,连夫人的千金计划以失败告终。
    连夫人虽是期盼落空,但终究是自家骨肉,以她慈母的天性来说,自是亏待不了久安,一日复一日,就这样周全妥当地养育起了连家的小四宝来。
    四宝这个小名是连老卝爷起的,不算特别,但以连家祖上武家的传统来说,这样带着亲卝昵的小名已是破了例,而且,这还是为家里的老幺专门破的例。所以,连家没有大宝二宝三宝,却独独有一个四宝。
    在连老卝爷看来,四宝是个宝,模样随他娘,性子随自己。这本没什么,但重要的是,四宝是连老卝爷四十又四时的“战果”,对连老卝爷来说,是一个表明自己“年富力强百步穿杨”的有力凭证。
    所以,连老卝爷自然很是爱他。
    连老卝爷的父爱如山,于是对久安的期望就很大。这期望来得很有渊源,连家祖上细说起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连老卝爷的爷爷,曾是大名鼎鼎——殷都霍氏的幕僚兼家将。那说起来,可是跟着霍家老卝爷卝子风光过一时的。
    不过连老卝爷卝子没霍家老卝爷卝子那番天生武将的品格,风光受得,风卝波受不得。一次出征为霍家老卝爷卝子挡了一刀之后,在病榻上就起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心思……待班师回朝,连老卝爷卝子就带着伤同霍老卝爷卝子告了老。预备带着家小回故里——扬州,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霍家老卝爷卝子留了几留,见留不住了,便也只好应了。末了,许了连老卝爷卝子诸多愿,总之就是连老卝爷卝子的子孙,有朝一日若重归殷都,那霍氏,自是以礼相待纳入门中,薪俸从优公差包办,一如往昔再续前缘。
    而连老卝爷,打得便是这番主意了。倒不是多贪恋财富,只是向往光耀门楣。
    可惜,连家自连老卝爷卝子过世后,就不事刀剑许久了。及至到了连老卝爷,那就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连老卝爷一直深以为憾,自打有了儿子之后,便将“光卝复武门”一事惦记上了。只可惜,这几个儿子,一个离家,一个出家,一个居家,竟是没一个指望得上的。
    理所当然,连老卝爷不得不将最后一注,压在了他的小四宝身上。
    每每连老卝爷抱着久安的时候,便忍不住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盘算着,压根就是没谱的事儿,让他想出了一片大好前程。
    所以,他看着自家的久安,怎么看怎么骨骼精奇,怎么瞧怎么天生神力。
    只可惜,久安后来的长势却让连老卝爷有些着急。
    其实,这也是连夫人关心太过的缘故。所谓朱门子弟,最容易得的,就是积食难克化的毛病,从前久安的二哥就害过这毛病,所以,连夫人一看久安吃东西,就怕他噎着,一看久安咽东西,又怕他撑着。后来,连夫人为了久安的脾胃,就用起了老法子,便是老不让久安吃饱,一块鱼肉都分成三段来喂,久而久之,久安便饿得总也是副瘟鸡的样子。
    什么骨骼精奇,什么天生神力,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身卝体弱,更要强身健体才是!
    连老卝爷待久安轻飘飘地长到了三岁的样子,便为久安找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师父。
    那师父虽是个粗放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是鼎鼎大名的杨怀起大师的师卝弟,与杨怀起师承一脉,练得是正宗的玄门剑法。
    师父粗归粗,却有个雅致的名字,唤作容子栩。
    这容师父细细地检卝查了久安之后,痛快地告诉连老卝爷:“这鸡崽儿似的娃子,学死也就是个二流身手,花花架子。”
    连老卝爷身心受到了打击,却仍是不放弃,咬咬牙,二流就二流,总算是一技在身,不能做家将,看家护院总行吧?!
    容师父见连老卝爷十分心诚的样子,便看在了那颇为可观的月钱面子上答应了。
    二月开春的时分,久安照着规矩拜了师,正经卝学起了玄门武功。
    玄门功夫博大精深,而久安弱不禁风,容师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云乌鞭法”这一套功夫,在久安,还有些希望。云乌鞭法讲究的是力之巧准狠辣,行之自如灵动,而修卝习之人的气力乃是次之又次的。
    久安在小小年纪里,便告别了拨浪鼓糖葫芦的温暖世界,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任重道远的路。这条路漫漫地通向他不知道的地方,身后是一个迫不及待的爹,眼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师父。
    他其实还是什么都不懂,他其实只知道,饿。
    他是真的饿,娘疼他,快把他疼死了!
    而这一点,在久安习武的第一日起,就被容师父看了出来。容师父摸上了久安咕咕乱叫的干瘪小肚皮,又瞄了一眼久安拳头似的小黄脸,叹了口气,还没开始传师授道,就开始玩忽职守。将久安架在了肩头,当即就带着他上馆子,吃了顿好的。
    久安人小,手小,嘴巴小,但那胃口在这个年纪却是大得有些吓人了。
    待见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抹完嘴时,容师父砸了砸嘴,又痛快地说道:“哎哟妈哟,这是个吃货呀?!”
    久安不懂容师父对自己的评价,但是却在此刻对容师父充满了感激。他模糊而笼统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大好人!
    容师父颇为同情地摸了摸久安的小脑袋,“往后跟着师父,就不用饿肚子了,想吃啥就吃啥,别告诉你卝娘就得了!”
    久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却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感动架势,当即就对着容师父打了一个气吞山河的饱嗝,权当回应。
    久安跟着容师父,结束了食不果腹的日子。
    有了充足食物的滋卝润,久安渐渐就比从前饱满了起来,先是那皮肉起了光泽,渐渐地就白白卝嫩卝嫩地泛起了红卝润,再也不复之前那番病鸡的形容了。
    虽是吃的够了,但久安对食物的执念却是根深蒂固,容师父一语成谶,久安无论何时,均是少有的能吃能喝,腹中无底,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
    久安到了五岁的光景,得到了一条从肃州送来的银鞭,是师伯杨怀起专门为他锻造的,那鞭身上的银片精细得犹如蛇鳞,寒光闪闪,柔卝软而强劲——此乃师伯专门修书去回鹘的战地,让其关门弟卝子,也算是同卝门师卝兄——霍骁特意搜找来的天山寰麓银,经了一番打磨,才得的一条,送给久安,表得是师门的关怀与勉励之意。
    久安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鞭卝子,凝视良久,情真意切地抬头对容师父说:“师父,你看它多像前日子你带我去吃的那盘卤肠子啊!”
    容师父也跟着叹道:“是有日子没吃啦。”
    久安感同身受地低头又去看鞭卝子,“那……就叫它,忆肠吧。”
    容师父赞道:“好名字。”
    久安爱屋及乌,此后,对忆肠倍加珍视,恨不得上茅房都叼着。
    这一日,久安练完了功,便将忆肠绕在了腰间,跑着要去酒坊找师父教自己练云乌鞭法的九招第八式。
    他跑到一半,忽地想起自己屋里还有一盘糕点忘了料理,一时间愁肠百结,登时就可惜地愁眉苦脸起来。其实那糕点又不会跑,留在他屋子里,待他回去了,照样还是他的。可久安有自己的一套心思,所谓食有时,新做的糕点空留了半日光景自是消了大半的滋味,他虽贪嘴,可也挑嘴啊!
    那糕点粉粉卝白白的小小一块,甜甜卝蜜蜜地堆成个小山。却物是人非,实乃可悲可叹!
    这样一想,久安就又饿了!
    他是万万禁不起饿的,但凡腹中一饿,于他,那便是天地变色的光景。
    他强撑着走到了扬州城最大的一家酒坊,抬头虚弱地望了一眼招牌,仅是看见了那“林记”二字,便天旋地转地往后踉跄了几步,不想那几步还踩了块石子,摇摆间,就痛快地向后倒了过去。
    他半睁着眼睛,苦着张脸,心里想着糕点,念着师父,幼小的内心很是煎熬,就耍赖似地不愿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一个声音犹豫地从久安的脑袋上方飘了过来。
    久安委屈地说:“我饿。”
    那声音顿了顿,随即是一阵环佩叮叮的声音,再然后,一双手捏着一块酥糖放到了久安的眼前。
    “呐,给你吃。”
    腻腻的甜香让久安登时有了力量,他立刻就不难过了,飞快地坐起了小小的身卝体,他一把就夺过了那指间捏着的杏黄酥糖,囫囵一口地塞卝进了嘴里,用卝力地吮卝吸了起来。
    “你别急,我还有。”那声音笑了笑,然后说:“也给你。”
    久安的面前出现了一包扎着绣带的鼓鼓锦袋。
    久安难以置信地将还未融干净的酥糖一口吞了下去,劈手就去接那袋糖。拉开袋口,一抓一把地塞卝进了自己的嘴里。
    及至他将两腮都装得再也无法容纳了,才作罢地暂时拢起了袋口。
    这时,他才有心思去看那袋糖的主人。
    这一眼,让久安嘴里的糖咕噜噜地滚出了大半。
    眼前的这个华服男孩,带笑望他,可是太漂亮了!
    “我叫林壁堂,你叫什么?”
    风和日丽的天幕微微有些风,男孩的眉毛眼睫泼墨似的幽黑乌浓,及至口鼻,却是红红白白得十分秀美分明。
    这几种颜色忽如其来地迷住了久安的眼睛,继而拼凑成了久安的心跳。
    咚—咚——咚————
    咕噜噜地又滚出了嘴里的酥糖,这次是滚了个干干净净,小小的嘴唇张了张,他学着容师父痛快的口吻说:
    “姐姐,你嫁给我做媳妇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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