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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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钟英从灵溪回到北港不久,就传来“庄以莅、许鸿志,纠众数千,夺犯殴官,煽动民变”的消息。同时,也在街头巷尾听到官府正在悬赏捕捉他们的传闻。起初他还不甚相信,直到后来看见官府缉拿庄以莅、许鸿志的告示,亲见官兵在到处搜捕,方知所闻传言属实。
他暗暗为表兄庄以莅的安危担忧,也深为徐映台的做法感到义愤。一个地方父母官,竟如此颠倒黑白,鱼肉百姓,实乃无耻、卑鄙,也恶毒之至!
林钟英的家,在北港是个大户。门临大道,坐北朝南,三进四厢的青砖瓦房,很有气派。
室内拾掇的井井有条,院里种有花草果木。
厅堂正中是个“天地君亲师位”的中堂,两边有对联:事非经过不知难,人到无求品自高。桌子上面有花瓶,两边有几架摆件,一望而知是个书香门第。
他家林钟英兄弟三人,他是老大,二弟毓英、三弟殿英皆为人忠厚,知书明理,按乡下规矩,已成家另立门户。林钟英的长子孔馨、次子孔梳都在外地求学念书,小女咏莲尚幼,妻已早亡。父亲林志裕,号孚斋,原在商行供职,因年事已高,赋闲在家。母亲林温氏,知书明理,慈祥善良。全家父慈子孝,忠厚积善,深受当地民众的敬重。
林钟英的父亲林志裕与母亲林温氏坐在大桌两边椅子上,林中英搂着女儿林咏莲坐在母亲下方。
林钟英对父母亲说:“要说庄以莅抗捐告官我相信,因为他曾经说过‘若是平阳县私行暴政,我立刻作呈上告,为民请命’的话。但我深知表哥为人,虽然嫉恶如仇,却也遵律守法,他决不会去造反作乱。”
林志裕:“是啊,县令徐映台如此大做文章,显然是庄以莅戳到了他的疼处了啊。”
林温氏:“真叫人担心。”
林钟英:“唉,想不到徐映台身为父母官,竟如此颠倒黑白,鱼肉百姓,实乃无耻之至!”
林温氏:“唉,钟英啊,你表哥和你表侄正甸都躲出去了,他家就只有你姨娘和你表嫂在家,你姨娘年纪大了,你表嫂身子骨又不好,这男人们都躲出去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啊?你要经常抽时间,带点东西,去看看她们。”
林钟英:“是,娘,我知道。”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就是这样一个知书明理的本分人家,竟突然间飞来横祸,惨遭官兵的掠抢与非刑荼毒。
北港地保李玉生,四十来岁,好吃懒做,且贪而好赌。常与当地恶棍、流氓在一起厮混聚赌,偷鸡摸狗,无所不为,是个无耻龌龊之人。
嘉庆十二年六月初三这天上午,李玉生懒得下田做活,就搬了把椅子在自家门前的大树下面乘起阴凉。他穷极无聊,一面用一根草棍兴致勃勃地拨弄着他家那条小黄狗的卵子玩,一面悠闲地唱起小调:“一更里月牙儿刚刚出来,东庄的老秀才爬过了墙头来,小奴家不是那样的人……”
这情景,正好被前来找他的范建百看见。
范建百一笑,打趣道:“老哥,老嫂子也喜欢这样玩吗?”
李玉生抬眼一看,却是灵溪的小二流子范建百笑嘻嘻站在面前。
“呸!你娘才喜欢这样玩。”
“看看,一句玩笑都经不起。”范建百一点也不生气,挨着他蹲下来,一本正经地指着他家的小黄狗问李玉生:“告诉兄弟,老嫂子要是真跟它玩,你能把老嫂子怎么样?”
“我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她要是不跟它玩,世上哪有你啊?谁能生出你这狗杂种来啊?”
“好了好了,我没工夫跟你斗嘴。天也不早了,我们下馆子喝酒去,今天我请客。”
李玉生心中诧异,不免问道:“你请我吃酒?稀罕!你范建百一向是把嘴伸在人家的碗里,今天怎么了?嘿嘿,是牌桌上赢钱了?还是又偷到人家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不瞒你说,我巴结上县太爷了。”范建百满脸得意忘形地笑着,说起话吐沫乱飞:“老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告诉你,现在兄弟在县衙门里做事。”
“哦,说来我听听。”李玉生好生奇怪:这个灵溪的小无赖居然也能混迹到县大衙门里做事?
“我现在是县大衙捕头的眼线,县太爷亲口说了,等抓住庄以莅、许鸿志,我就能当正经捕快!到那时,我吃的就是朝廷的俸禄啦。”范建百洋洋得意,一脸坏笑,说话时口臭能熏死四周的苍蝇:“今日兄弟来找你,是给你老哥指个财路,老兄,你也要发财啦!”
“我?我要发财了?怎么发?妈的,这几天我是抓到屎了,手臭。一上牌桌就输,还能发财?”
“能。”范建百诡诈地笑笑,明知故问:“大路口那一片好气派的青砖瓦房,这家人你该认识吧?”
他说的就是林钟英家。
“嗬嗬,林监生家,北港三岁伢子都知道。”李玉生大失所望,直摇头:“他家是有钱,可人家不赌,想拉他家的人下水,等于是做梦。”
“笨,跟他家的人还能玩什么牌啊,我们直接找他要钱!我打包票,要多少他都得老老实实往外掏。”
“怎么?他欠你的债?”
“不是。”
“那你是抓住他家什么把柄了?我跟你说,他家可是正经人家?再说这林钟英是个监生,是有功名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想发财想昏了头,打他家的主意?他林钟英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他私通庄以莅,哼哼,说不准这庄以莅就藏在他家!”
李玉生闻言一惊,问:“他私通庄以莅?你怎么知道?”
范建百便将那日林钟英与庄以莅等人在灵溪“香半里”酒家喝酒谈话的事说了一遍。
李玉生听后,不以为然。他摇着头,失望地说:“他俩的老娘是同胞亲姐妹,是正儿八经亲戚,他们在一起吃顿饭还能定人家什么个罪?再说,就按你说的,当时他林钟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我们能拿这事来讹诈他?难!”
范建百连连冷笑,弦外有音地说:“可庄以莅、许鸿志在逃啊!官府正在到处搜捕,这俩人可是朝廷要犯啊!傻哥哥,你焉知逃犯不在他家?”
“有点意思了,接着说。”李玉生挤挤眼,听出点门道了。
“我来时,县书董世斗跟我说了,林钟英既是庄以莅亲戚,就有可能窝藏他。何况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吃饭交谈过?要知道,官兵不来搜捕便罢,一来就是抄家!那可是鸡犬不留,玉石俱焚的事啊!董世斗要我们装作给他通风报信的样子,向他家晓以利害,不信他林钟英就不怕搜捕抄家!最后,要他给银子了事。”
“好,你小子长见识了啊!”李玉生动了心,连连点头:“对,我们就说是县书董世斗说的,给银两千,可免去搜查,破财消灾。不给钱那就要大祸临头!高!”
“他要是给钱便罢,要是一毛不拔,我们就领官兵来抄他家!嘿嘿,他家值钱的东西可有不少!”范建百阴阴一笑,说:“李哥,你不是说过,你认识知府衙门的经历朱宇泰吗?”
“他是我表兄,可他在温州,帮不了什么忙啊?”
“哈哈,朱大人现在就在灵溪。”
“他在灵溪?”
“对,他带着官兵正在灵溪搜捕庄、许二犯。”
李玉山说:“好!是我表哥带兵,那就什么都好说啦!姓林的就是只铁公鸡,我也要拔它一大把毛!”
范建百闻言大喜,二人又谋划半晌,吃罢酒饭,便兴冲冲到林钟英家敲诈勒索去了。
这时,林钟英正在家中与父亲议论庄以莅之事,忽闻地保李玉生与县差范建百来找,心里很是厌恶。他平时对李玉生为人就十分不齿,加上正在为庄以莅的事烦恼愤慨,因此也不屑跟李玉生、范建百客气,直接把他俩堵在厅堂门口,淡淡问到:“二位找我什么事?”
“林先生,我来引见一下,这范建百现在是县衙的公差了,他有要事找你。”李玉生煞有介事地说。
“哦,范建百现在是官差了?失敬。不知范公差找我有什么事?”林钟英冷冷问道。
“有人告发朝廷要犯庄以莅藏在你家。”范建百也不理会林钟英的嘲讽,开口就是狠招毒招。
林钟英恼怒地说:“胡说八道!庄以莅有半年都没到我家走动了,左邻右舍都能作证。”
范建百嘿嘿冷笑:“他现在是朝廷要犯,要是来的话,还能让人看见?”
林钟英以前虽然见过范建百,但从没与他说过话。知道他与李玉生都是一路货色,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不屑与其口舌,故把手一让,说:“请,请二位仔细寻搜。庄以莅若是藏在我家,我领下这个窝藏之罪。”
李玉生故作宽容地笑道:“林先生不必动怒,我们奉行公事,也是身不由己。到府上来是替上司传个话给你的,也是一片好意。”
“你们的哪个上司?要你传什么话给我?”
范建百说:“林先生,官兵若是来到府上搜捕,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县书董世斗久闻林先生大名,存心想与你相与交往,他愿意为你周旋周旋。只要你出两千银子,他去为你疏通打点,这样官兵就不会到你家来抄查了。”
这不分明是敲诈勒索吗?林钟英是行得正、坐得稳的正派人,焉能吞下这种蛆蝇?何况他本来就极其鄙视这种下作之辈,故当即就沉下脸,严词拒绝:“谢了。只是我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请转告董世斗,不用他费心周旋了。”
李玉生一听不对路,这样岂不是白来了?便威胁道:“林先生,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掂掂分量,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与庄以莅是姨表兄弟,说你窝藏罪犯,也不是凭空捏造,不要事到临头后悔莫及!”
他们这番话,已经给里边林钟英的父亲林志裕老人听到。他是个耿直性子,实在忍不住恼怒,走出来厉声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董世斗身在公门,竟敢公然敲诈勒索!大清朝王法何在?天理何存?你们给我出去,别踩脏了我家的门槛!”
李、范二人料不到会是这种结果,一时不知所措。
林钟英凛然向他二人说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二位若不进去搜查,就说明你们知道庄以莅不在我家,那就请回罢。”
李玉生与范建百无奈,只得狼狈离去。
他俩一走,林温氏老太太出来说话了。
她埋怨丈夫、儿子道:“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们把事办坏了!他们这一走还能善罢甘休?难道你们没听说官兵在灵溪烧抢掳掠?无恶不作?这帮丘八无事都能生非,这两人再一去搬弄,他们焉能不来找事?”
林志裕与林钟英听后,亦觉后悔。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他爷俩终不愿向卑鄙小人折腰,甘心受其讹诈。
老太太接着又说:“唉,事到如今,依我看你们爷俩还是出去避避风头的好,万一官兵来了,随意捏造个罪名就能抓人。”
林志裕想想也是,就说:“也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惹不起,我们躲得起。”
林钟英为难地说:“娘,可我们怎能把你老人家一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啊。”
老太太坦然说道:“嗨,你们只管走,料想他们也不会把我这半截都入土的老太婆能怎么样。”
事出无奈,林家父子略一商议,决定留下十二岁的咏莲在家陪伴奶奶,他们到瑞安同宗交好林中凰家去避一避。
瑞安林中凰曾几次带信请林家父子去做客,林家父子皆因有事缠身,都没能成行。这一次,正好可以了此夙愿。
当天下午,林家父子为避诬陷捉拿,就躲到瑞安他的同宗伯父林中凰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