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殇  渐渐明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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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小卒罢了,不敢称名道姓。”
    既然是忘记,那么便完美一些吧。既然是陌路,那么便彻底一些吧。曾经,我那么害怕与他分离,如今,我却那么害怕与他相见。与其给他一个名字,紧接着就被他遗忘,我宁可从此刻起,便不允许自己和他再有任何交际的出现。
    “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别为难他了吧。”袁婴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霍骁,乖巧地说道。
    霍骁漠漠地移开了视线,兀自地看着一个地方,沉声道:“先生既是庄中掌事,那便是霍某要找的人了。”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什么?!”
    “霍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请先生出诊。”那么淡然的神情,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虽是在提出请求,但却仍旧是一副凌驾于人的气势。
    “听闻德渊之中,能医善药者乃是当今翘楚,故而此番前来,想为家中舍妹请出先生。”霍骁继续补充说道:“舍妹的喘病,患染已久,至今难以痊愈,举家上下都忧心得很。”
    一边的袁婴听着霍骁的言论不时地点头,末了,她又对我投以真诚恳切的目光,在霍骁说完之后,又谨慎小心地说道:“深知德渊的医者难请的很,不过此番,还请这位公子看在将军出面的份上,能应承。”
    我看向袁婴,道:“老庄主立庄之时便立下了‘不死不救’的规矩,勒令庄中只能制药以通,不得行医问疾。如今虽是在下掌事,又如何能带头坏了规矩呢?”我有眼光虚虚地扫了霍骁一眼,然后有些不受控制地放低了声音,道:“还请将军明鉴。”
    “一千两。请先生出诊。”干脆的声音冷冷地掷地。
    我皱了皱眉心,心中苦笑:一千两,一个三品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禄。够请一百个大夫组团看诊了。出手实在阔绰地吓人。
    摇摇头,我淡淡地回应:“将军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万两。”霍骁将放空的目光略略调整,逼人地看向了我。
    一瞬冻结的气氛,我觉得自己在那寒冷摄人的视线下,快要露出惶恐的窘态了。
    “将军……”我站了起来,快要招架不住地死撑着,硬梆梆地说道:“在下无能为力。”随后,我快步地朝堂外走去,口中刚喊了几个字,“商陆,送……”
    一股久违得可以让人落泪的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抬起头,赫然发现,那是霍骁起身挡在了我的面前。三年不见,他的体型在战场上又虬结得厚了一圈,我收回了声音,有些气势不足地后退了一步。
    “先生,霍某是一介武人,不擅话道说理。手里除了钱,就只有兵了。”他跟着逼近了一步,那让人心乱的气息也跟着清晰了一些,我鼓起勇气看向了他,只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一点的威逼之势,口吻也是稀松平常,但出口的话,却让人神经大骇不已,“这两样,先生自己选吧。”
    言下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霍骁有的是办法把你“请”出来。
    “将军,立此庄者乃是皇族中人,此地更有玄宗的金鉴庇护,何人敢闯?”我咬了咬牙,抬头正式回击了一句。
    霍骁定定地注视着我,眼神里逐渐由原有的冷漠生出了威慑,他道:“先生,玄宗的金鉴只怕是救不了贵庄私通禁药。”
    一时间显得沉默的空气弥漫在了我们之间,我慢慢地撤回了刚才倔强昂着的脑袋。
    表面虽是沉默,心中却已然方寸大乱: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料定了请医艰难,有意调查出庄中的软肋以相要挟不成?可是……他到殷都才几天?!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可是……他如果真的有凭有据,又当如何呢?我赌得起么?
    “五万两,先生意下如何。”
    霍骁慢慢坐回了椅子,轻轻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如最初的冷寂,仿佛刚才那一番不愉快的片段并没有发生过。
    “庄主……您方才可是在叫我?”堂外匆匆赶过来一个人影,三步变作两步地跨进了堂内,商陆先朝座上的两位宾客微微行礼,然后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冷清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犹如拷问的鞭子,逼得我束手就擒。犹豫,彷徨,纠结……几番挣扎过后,我抬头看向商陆,道:“没事,你下去吧。”
    商陆微感困惑地点点头,然后便悄声地退了出去。
    我往回走了几步,用手撑着上座边上的桌子,低下头,道:“出诊是不可能的……”良久,我低声妥协:“将军还是将三小姐带来庄里吧。”
    身后的沉静是被袁婴的一声轻笑打破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一定将那一脸缤纷的笑意满满地奉献给了一边永远寂寂的霍骁。
    “如此,霍某明日便带舍妹登门。”
    冷凉的声音几乎可以让人战栗不已,谁能想象,它也可以缱绻的低语呢?
    没有客套的告辞,脚步声的渐渐远去之际,身边却突然冒出了一张笑着的脸孔。
    “呃?”我侧身看她,不解地发出声音。
    “公子,方才之事,还请你不要介怀。”袁婴月牙似地弯着眼睛,她道:“霍大哥他今日之所以如此,也全是为了染病的妹妹。”她想了想,执着地解释道:“霍大哥,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心中依稀找着宫乱之时所见的那个袁婴。现在的她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体贴,少了一些张扬,多了一些柔和。那个可以随意哭闹胡为的袁家六小姐,变得如此温柔,全是为了霍骁吧。
    “我知道。”颔首作答,心里还是生出了苦意。
    袁婴淡淡地一笑,然后飞快地朝堂外奔去,口中不住地喊着:“霍大哥!等等我!”
    纤细娉婷的身影如蝶般翩跹而去。她吃力地追到了霍骁的身边,有些气喘地微笑着,然后轻轻地牵住了霍骁的手,一起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像一棵苍天大树,而她就像藤条一般地依附在了他的身边。冰凉的世界似乎都会被这温情脉脉的画面所影响。
    慢慢地坐了下去,我其实很想将自己整个地缩在一起。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心是不会再疼的,可是……只要他一出现,便又什么都是错的了。
    打碎牙齿和血吞,既是男儿立世,便再也不要重复往日小儿女泪流满面的糗事了。自己选的路,哪怕一路泣血,也要继续走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
    回到房间,楚瑜已经不知所踪,我呆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本想翻找禁药之事的纰漏,可是从晨间至黄昏,在检查了所有买卖明细无果之后,便精疲力尽地在那里胡乱地睡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我倦倦地起了身,天光依稀里,我气急地发现昨天竟然是戴着人皮面具睡过去了,经一夜“辗转蹂躏”,其已褶皱得十分不像话。慢慢地将其褪下,我飞快地擦了擦脸,然后唤人搬来了模具修签等物。
    这是我作为掌事时候见人的脸面,费尽心思作得十分精良,并且独此一张。我满心气闷地看着半皱半歪的脸面,一边用一颗拔凉拔凉的心修复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在最后一道工序时,我猛地抬起了头,脸色煞白地大叫不好。我出屋一把拉来了紫苏和落葵两个女孩子,细心交代她们先代我将它浸在花露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庄外大门。
    楚瑜今日要走,我必然是要去相送的,如同过去的三年里一般。
    一路飞奔,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我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安静的晨光里,楚瑜环胸站在马匹一边,宽大华美的大氅下,显得他格外挺拔健美。他轻笑着,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摆了摆手,还是有点喘地说道:“不是,刚才修人面给耽搁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了自己身边,抬手认真地拂了拂我耳边的乱发,他小声地“哦”了一声,然后蹙眉道:“真乱。”
    紧接着,脑后一松,束发的玉簪被兀地取下,满头青丝瀑布一般地飞流直下,在冷冷的晨风里,霎那披满了前襟后背。
    我睁大了眼睛,止不住地用一贯生气的口吻,大声道:“楚瑜!你干什么!”说话间,很是无奈地去抓收自己的头发。
    楚瑜满意地看着我,眯起了眼睛,抓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过去,道:“我帮你束发。”
    不等我发言,楚瑜温暖的手掌便一把按在了我的头发上。
    云间的朝霞四散,有日光未漏错出。药庄门前,源源地聚集着一日之中最柔美的光线。
    五指微张地慢慢梳理,一下又一下地从发根至发尾,那动作很专注也很温柔。而动作间,那幽幽浅浅的叹息,细如发丝。
    “佑熙,我管不住你的心。”楚瑜漫漫回回地说道:“也进不了那里,但你的身边,可否……”
    柔软的唇瓣从后面吻上了平直的发丝,乾哑的音色,低低地诉说着:
    “只我一人。”
    双臂伸展,楚瑜轻轻地将我纳入了怀中,他的面庞慢慢地从一侧探出,轻抬下颌,与我的额际紧紧地靠在一起。
    “是我太贪心了,其实,这样,够了。”
    青丝飞扬,若有似无地卷上了我的脸颊,缕缕缠绵的触感争相涌现,我安静地被他抱着。
    “好不好?”楚瑜耐心地问着,他犹如调笑一般地说道:“你说个‘好’字,我就走了。”
    日光越来越明朗,我看向那里,轻声道:“你真傻。”
    楚瑜微微愣了愣,随即像是欢欣之极地加重了臂间的力道,低下头,他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我一侧的颈间,扩散着湿热的气息。
    敛目的一瞬,我惊诧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一抹颜色。
    金顶乌身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里,男人的目光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向这里,遥远而模糊。
    “他怎么来了?”颈间的吐息转移至耳畔,讶然而抵触。
    我微微用力,走出了楚瑜的圈围,转身正对着他,冷静地问:“你不是要替我束发么?”用手指了指身后,我说:“我每天要见很多来客,这样披头散发的,太失礼了。”
    楚瑜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难以捉摸地抿紧了唇线,然后果然依言为了拢发绕束于脑后。
    发簪固定地一橫,楚瑜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淡笑道:“来客前,要有主人的作态,可别丢脸。”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继而转过,飞身上马。
    最后一眼里的感情,强烈得让我无妨忽视与回避。有时候,我觉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是对我无私的救赎,同时,也是对我无言的禁锢。
    飞扬不断的蹄声里,我慢慢地回转过身。
    交簇耀眼的日光下,俊美的男人冷锐无言地看着这里,稚嫩的幼女娇生生地抱着他一侧的大腿,好奇地瞪着一双墨眸。
    “我要见你们掌事的。”他开口了。
    时间迄动,隆冬的意味更浓,放眼望去,四际一径雪白的皑皑的灵动。原来,我以为自己可以走出那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夜晚,其实,我只是又走进了一场终生不化的冬日罢了。
    “我就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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