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鸳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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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一点点地将腊身化开,滚下一道道的流油。
如果生命就是一场关于光的燃烧,为了追求挚爱的光束而不顾一切地奉献至死,究竟是该被标榜为伟大,还是该被定义为愚蠢呢?
可能,世界就是这样,总是有那么多没有答案的命题存在。
因为没有办法判断是非对错,所以,人总是经常被弄得很像一个傻瓜。
我的手里仍握着那副朱色卷轴,照例一夜无眠。
我慢慢地将卷轴至于烛火之上,不算嚣张的焰火若有似无地舔上了轴身,却终究无损它的精致富丽。
毁了它,又如何呢?即便殷容睿要我心甘情愿的点头,愿意给我看似绰绰有余的思考时间,他的耐心也总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暗旨明旨都不过是一纸废物。
“啪!”
我用力地将卷轴掷了出去,轴身击打在紧闭的房门上,然后“咕噜”一声,滚到了一旁的地上。我抓紧了衣摆,胸中的寒火越烧越旺,极致的不甘,极致的惧怕。
“吱——”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明亮的天光一下子射进了房中,桌上的烛火猛地一颤,兀然熄灭,化作袅袅的一缕薄烟。
逆着光,颀长健美的身影,我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霍骁。
“都快晌午了,怎么还关在房里不出来。”霍骁几步走了过来,却在一半的位置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看见他头部微偏,视线正好落在滚到一边的那副卷轴上。
不可以让他看见?!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脑海中的声波像潮汐一般翻涌而上,直击打得脑子嗡嗡作响。
我立刻一个箭步就朝暗处的卷轴冲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将它顺手扔到立在一旁的描花抽笼里,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子。
“何物?”霍骁走到我面前,扫了一眼那只描花抽笼,表情淡淡的。
“啊……是一部医卷……拿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传世孤本,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假的!呵呵,一时气急……就给扔了!呵呵!”我极度不自然地干笑,然后假装气愤地插着腰。
霍骁墨玉似的瞳仁微微深沉,然后轻缓地荡漾出宠溺,他说:“是什么孤本,我调人去帮你找。”
“不用!”我立刻拒绝,然后尴尬地挠挠头,道:“这种事情做什么要劳动你府上的人,我也没有……特别想要……随缘吧……”我的话越说越干,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可是又怕被霍骁这个眼尖的家伙看出来,只好背过身去皱起眉头,吞着口水。
“就为一本伪卷,大假候里,就气得在房里干坐半日。”霍骁来拉我的胳膊,要把我扳回去正对着他。
“不是不是……”我依旧背对着他,如果不把表情处理好,一定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然后给逼问出来的。
“别恼了,我去替你寻真卷。”说着,他也不来拉我了,径直绕过我,伸手就要去开那个描画抽笼。
“霍骁!”我一下子错步挡在了他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脏一时间急促得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
下一刻,我一咬牙,上前去搂住霍骁的脖子,一下子吻上了霍骁的嘴唇。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霍骁分心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果然,霍骁没有一丝犹豫,也用力地将我捞进了怀里,并且轻松地夺回唇舌间的主导权,压着我的脑袋深吻起来。
对于我首次主动送上门来的亲近,霍骁也表现出了更大的热情。
总之,当霍骁利索地将我扔到床榻上,刚扒了外裳的时候,他热切的亲吻突然被一声“咕咕”叫声打断了。
他从我的脖颈间微微抬起头,然后诧异地看着我,眼中的“岂有此理”显而易见。
我又是一脸干笑,原本抓着他的肩背的手有些局促。半晌,我道歉:“昨晚也没仔细吃东西,这半日也是滴水未进,真不好意思……”
最终,在先喂饱他自己还是先喂饱我的选择上,霍骁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
再一次捏起筷子的时候,我实在没有闲情雅致再念什么诗句了。
霍骁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夹到我的碗里,嘟囔了一句:“快些用。”
我点了点头,撑起笑脸道:“你也用点吧,你也饿了吧。”
霍骁用不爽地眼神瞪着我,道:“我不是正等着么……”
我闻言立刻埋首吃饭,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只是,我和霍骁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似乎注定不能完整地吃上一顿饭。
我才吃了几口米饭,就着鱼肉含在嘴里尚没有下咽,就看见韩淳持剑从外面走进来,他先朝我微微颔首,然后附在霍骁耳边,耳语了几句。
霍骁的眼光一凛,然后示意韩淳先行下去。
我将东西咽了下去之后,小心问:“是有什么事么?”
霍骁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只道:“可要尽数吃了。”说完,他站起身体,望着我说:“我先出去一趟,过会儿再来这里。”
不待我多问,霍骁便俯身隔着桌子捧住我的脸,在唇上重重地一吮,然后转身走到了门口。
房门被打开,然后又被关上。
我静静地呆坐了一会儿,扒了几口饭,吃了几口菜。
尽管是食之无味的一顿,但我还是秉着“人是铁饭是钢”的信念横扫了桌上的大半。
等我饱餐一顿准备回房继续想该如何面对那副卷轴的时候,命运再次多舛了。
尚是隆冬的季节里,我实在不敢让蓉姨一直和我这样站在室外。
偌大的厅堂里燃起暖炉,我小声地斥退了所有人,然后站在厅中,踌躇着要说什么,可是却再一次词穷了。
如果这是任何一部电影或是小说,我都会对这种时候出现的长辈以及接下来几乎烂熟于心的棒打鸳鸯,不屑一顾,可是,她是蓉姨,是这么多年来我敬如长亲的蓉姨。
我该怎么做,难道也能这么潇洒地坚持么?
“熙儿,你该知道蓉姨这番来此,是为了什么。”蓉姨永远柔软的眼睛有些痛苦地闪烁着,她的手紧紧攥着锦帕,看得出很纠结。
“蓉姨,佑熙还是当日那番话。”我垂下脑袋,低低地说。
“你同骁儿虽年轻,难道还不知这中间的利害么?”蓉姨的声音有些发抖,随即,她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道:“如今,此事闹得他们父子生芥,族中不安。他日……”蓉姨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眼泪急速在眼角攒集起来。
“熙儿,趁着此事尚未宣扬出去,悬崖勒马,尤未晚矣。”蓉姨朝我走近几步,眼泪吧嗒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眼中的恳切和哀求如此明显。
“蓉姨,熙儿自知罪孽深重,可是……”我一下子就在蓉姨面前跪了下来,心中滑过一阵一阵的绞痛,道:“可是,佑熙心意已定。”
“你同骁儿自小亲厚,我原以为你们只是亲如手足,却不想竟走到如今这一步……”蓉姨温和的声音骤然一哑,接着便是一阵哭泣,渐渐地连话也说不完整了,“这让我如何向你已故的爹娘交代……我……你们……呜呜……”
“蓉姨,求您成全吧。”我的声音也开始沙哑起来,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我生养的儿子,难道还不知晓么……但凡是他决定的事,是决计不会生变的……”蓉姨换上脆弱无奈的表情,她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道:“所以,蓉姨唯有求你,唯有求你了。”
“蓉姨……”我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坚决无视蓉姨痛心的眼神。
“倘若他走了这一步,定会被他人视为不仁不义之徒,天下之大,悠悠众口,人心险恶。他年少得意,有多少人正等着他出错,要置他于死地。如今他刚刚执掌了大殷的‘南辽营’,此事若是败露,你让他如何在军中树信立威,又如何受皇上重用……”蓉姨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她的声线因为激动的情绪生出许多尖细的破音,“他爹在他身上下了太多心血,族人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厚望……熙儿……他是我霍氏一门的栋梁……你不能……”蓉姨的泪光里突然闪过决绝,她狠狠地揪住我的肩膀,颤声道:
“你不能……毁了他。”
我的眼眶猛地一热,半张的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我的感情会毁了他,爱情和仕途,为什么又要被摆在同一水平线上。如果我们一开始便如此理智缜密,又如何会爱上呢?
“熙儿,蓉姨知道你素来是好孩子,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蓉姨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像是儿时一般的劝哄,道:“为了他,离开他。”
离开……这个词做起来远比它看起来要难得多。可是,他对我亲口说过的,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蓉姨……我……”我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缓缓地从蓉姨身前退开,抬头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出来。
“您容我再想想。”半晌,我这样说道。
蓉姨难过地看着我,欲走上前,用手中的锦帕来为我拭泪。
我又退开了一步,朝她摇摇头,然后哑声道:“佑熙先出去一会儿,失陪了。”说完,我携着热胀不堪的脑子和疲惫不堪的心朝门外跑了出去。
亮白的天光,凛冽的冬风,湿滑的路面。
我一路跑到了园子的深处,四处都是枯败休憩的花木,鼻尖有淡淡的清冷。
我突然觉得很累,抬头望着的那一方高远的天空,都在不自觉的旋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知情因何而起,又岂能一往情深,不知情之所起,是魂之已出矣。
我到今天,仍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那个人,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执着。我知道这会是一场很辛苦的爱恋,这在当初我准备放任自己的感情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可是,不被祝福的感情,饱受指责的感情,我们,真的可以守得住么?
霍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国是比我重要的多的东西,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至少,在你决定放开我的手之前,我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哪怕将来不可知。
“呼……”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雾气从口中缭绕而出。
我站在寒风里裹紧了衣领,正准备转身。
“呃……”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后颈处突然一阵刺痛,酸麻霎那间顺着四肢百骸传遍全身。
我想动手去触碰后颈处莫名的剧痛,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一根手指。
紧接着,双腿猛地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了雪里。
在两眼一黑之前,我听见身后传来白雪踩动的声音。
在世界都陷入黑暗之后,残存的意识捕捉到的,是一缕淡淡的梨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