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家出来，方兰生失魂落魄的走在琴川街道之上。
    分明是暖春明光，然而凉寒遍体。
    文君与孙小姐，这二人不断在他脑海里翻转重复。
    或是文君浅浅一笑，递给他一杯清茶；抑或是孙月言婉转低头，羞红了粉面。
    他竟不知前世今生，竟真是这般叫人心都要碎掉的痛苦。
    此时此刻，方兰生对晋磊的思念，前所未有的强烈。
    想要见到他……
    握握拳，方兰生不愿就此回家。先前分别的诸人，还不知身处琴川何地，寻到他们再说吧。
    茜色的薄暮，稀疏的涂抹在天际。
    艳丽的景致，没来由只能添增难过之情。
    垂着头，脚下如有千斤重，方兰生蔫蔫的找到了闲晃的几人，带回了方家。
    “少爷，是小少爷回来了！”
    “真是小少爷！”
    仆从们惊喜热切，前后奔走，慌忙将几人迎了进来。打水备饭，十分殷切。
    方兰生心头有事，强打着笑脸劝众人随意，便没精没彩的回了房间，连自小跟在身边的仆从连声的呼唤都抛之脑后。
    脊背抵着合上的门，勉强的笑容散得干干净净。
    落寞的情绪潮水般涌来，几欲将方兰生彻底淹没。他无能为力，只能随着那失落的情绪，渐渐坠入无尽的深渊。
    “兰生？”
    脸被人抬起，担忧的声音叫方兰生失神的双眼凝聚了焦点，然而下一瞬他眼中凝聚的是异常深刻的浓烈感情，这感情超出他控制，使得他整个人不由颤抖。
    面前捧着他的脸，专注望着他的人，除了晋磊，还会有谁？
    可是……就是这人，就是这人……
    晋磊无端觉得心慌，将方兰生搂入怀里，轻声细语，“发生何事？怎地难过成这样……”教他看了，也跟着难过。
    本就不是寻常的关系，自然无法成日相伴。每日这样几乎偷偷摸摸的相会，完全无法慰藉他的相思之苦。
    他成日在黑暗的深渊里面，被彻骨的思念煎熬着，只觉得骨头渣子都被刻进了“方兰生”三个字。好不容易能见面，能亲手触碰，恋人却这样失态，晋磊自然紧张。
    然而方兰生并不答话，也不回应他的拥抱，僵硬的像是一块木头。
    “白日我昏昏沉沉的，想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晋磊闷声闷气的道，“黄昏时候醒过来就察觉到你不甚开心，可那时又不能现身。兰生，你说与我听，究竟怎么了？”
    压了好几次，才终于克制了声音的颤抖，方兰生低低的道，“白天我去见了孙家小姐……”
    孙家小姐？
    那不就是跟兰生有婚约的那人么！
    晋磊眸光暗沉了几分。
    绣球娶亲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胡来。好在兰生对那孙小姐全然无意，不然……然而只是见个面，怎么低落成这样子？
    兰生说会去要求取消，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他继续用温柔的嗓音，诱导着方兰生说出实情，“嗯，只是见了那位孙小姐吗？还是有些别的事？”
    唇瓣不由自主的，在方兰生耳廓上亲亲触蹭。
    熟悉的气息吸入鼻间，晋磊不由神迷，但留神听着方兰生。
    啊……总觉得，无论怎样都抱不够……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彻底不放手便好了……
    想至此，晋磊忍不住在方兰生鬓角亲吻，慢慢移到面颊上去。
    而后两唇相接，缠绵悱恻。
    只是兀自沉迷的晋磊，并未发现这般木然不动的方兰生，有如何的不对劲。
    方兰生眼神闪动，面前倏忽浮现孙月言一面对他强颜欢笑，一面却泪流不止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
    抗拒的双臂，推开了晋磊，也分开了亲吻着的两人。
    “兰生？”晋磊拿额头抵着方兰生，温声询问。
    方兰生深呼吸一次，缓缓道，“我，不打算跟孙小姐取消亲事了。”
    腰间的双臂，如同意料之中的僵硬了。
    晋磊笑着，“兰生，你再说一遍？”
    “我说，”方兰生咬咬牙，尽力忽略腰忽然被人狠狠勒紧的痛，“我会与孙月言成亲。所以……我们就……”
    更多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猛烈的痛楚迅速攫住了晋磊的心脏，他抬手，摩挲着方兰生的唇瓣，“你不是应承了我，会与孙家小姐取消亲事的吗？为何今日一见，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兰生，休要与我玩笑，你知道我不喜这个。”
    指腹下温热又柔软的唇，方才一瞬分明还与自己亲密，然而下一瞬吐出的却是这种残酷的言语——真是叫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揉破这唇才好。
    一面想着，晋磊仍旧在笑。只是那笑意半点不达眼底。
    方兰生如何不难过？
    然而……到底还是哭泣的文君，或者说是孙月言的样子，逐渐占据了他心中所有。
    “不是玩笑……我会娶她。往后会跟她一起，生活下去。我们之间，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晋磊几乎要捧腹大笑，这是什么？
    他费尽了心思，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换来与眼前之人相互拥抱的资格，而这人却告诉他，我们便这样算了吧。
    算？
    怎么算？
    怎么算得清！
    他原就不指望自己付出能够有回报，他原就打算重新与此人见面就好！
    他穷心竭力，要得根本不多！他本想着放开方兰生的！
    是方兰生自己说了喜欢他，恋慕他，他梦想中的相互倾慕才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欣喜若狂，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才尝到了幸福滋味，方兰生却忽然告诉他，他们之间算了？
    方兰生低着头，自然察觉不到晋磊黑眸之中，有猩红如血液一样的东西在流动。
    “兰生，别与我说这种话。我不会答应你的。”晋磊的语气已经有些不稳。
    方兰生近乎嘶吼，“我也不愿！可是——那是文君，是文君！孙月言，就是文君的转世！你懂不懂，那是文君，是你的师妹。她为你而死……如今又因我少了一魂一魄……我……”
    文君，孙月言，这是他跟晋磊的债，是他的责任。他无法置之不理，弃之不顾——即便是要他与晋磊，从此分开。
    这话听在晋耳中，不咎于有人予了他一巴掌。
    ——轮回不是那么容易叫你欺骗的。你如今犯下的，总有让你还的一天。这样，你还是无悔？
    冷淡而劝诫意味十足的声音。
    ——文君，师兄允诺你，下辈子再娶你可好？
    他听见自己诚心的诺言。
    呵，原来如此……所谓天道，所谓轮回，所谓命数皆注定么？
    晋磊只想大笑出声。
    “你说，那孙小姐是文君转世？”晋磊轻描淡写道，“既然已经转世，便不再是文君了，与我何干？便那孙小姐真是文君，那也是我欠下的！哪里需要你巴巴的上前去替我还债！”
    他狠狠吻住方兰生，“你与我难道就是同一人了？方兰生，你这理由实在太假！”
    这个吻充满了暴虐气息，晋磊几乎是在发泄他内心可怖的情绪，“我说过了，我本来是想要放过你的！是你自己留下我，便不要再想我会放手！你以为，我对你只是简单的情爱？”
    晋磊周身爆出黑色气息，双目也逐渐转红，这样的晋磊简直似将要杀虐的魔神！
    方兰生为这样的气势所胆怯，然而更加深重的责任感让他不愿服软。
    挣扎着，方兰生极力要摆脱晋磊，“我跟你——不是！”
    “不是？”
    越是被拒绝，晋磊的怒气与痛苦就越是深重。窒息般的痛楚将他克制与理智彻底撕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