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文君来信，晋磊也许久不曾去同文君见面，于是过了几日便提着刀前去探望文君。
    贺文君因着身患疾病之故，在临水城内人来人往嘈杂，不利用养病。杭川便托人寻了清幽的地方专给贺文君所用。
    其时正是秋时。路旁寂静美好，然而贺文君所在竹簧，仍旧青色幽幽，惹人喜爱。
    晋磊前去敲门，竟有些情怯。
    这段时日过的如何，他体会极深。幸而得了方兰生无意之间的话语方才从报仇的迷障当中清醒，才恍觉自己多日以来画地为牢何等不智。
    文君会不会怪我呢？
    只是小侍来应门，贺文君见到时晋磊，喜形于色，竟然一时失态，打翻了茶盏，清淡茶水在她淡雅的裙上泼出胡乱的水泽。
    “师兄……”
    眼眶便红了，湿润润的水汽氤氲明眸，叫人心中极为怜爱。
    比起使人眼前一亮的贺文君的美色，方兰生首先想到的却是那回碰见了杭川得知的事情。
    这就是晋磊的师妹，杭川所提及的文君么……
    这样柔弱的女孩子，竟然遇上这种事，那贼人真是可恶！
    愤愤想着。
    晋磊将方兰生的絮叨抛之脑后，一面同贺文君交谈，专注心神，并不去在意方兰生的言辞。
    和方兰生这样的人相处，你要是句句话都听在耳里，便是实在没事做了。他早就练就将方兰生的话语直接从耳中过滤的本事，于是面不改色，毫无异状。
    如今，若论忍耐与心性，晋磊怕是十分了得。
    “文君，前些时候，是师兄被迷了心。对你冷落了，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师兄很惭愧。”
    贺文君摇摇头，露出轻笑，“师兄说哪里的话，如今能见到师兄恢复往日风采，我心甚是高兴。再说杭大哥对我很是关照，反倒是师兄更叫人担忧。”
    晋磊把贺文君仔细望着，如今他在这世上，仅仅剩下这唯一一个亲人了。文君自小体弱多病，又遭逢大变，就算杭川他们如何的悉心照料，怕是也早就落下了病根。
    这番话，不过是文君温柔体贴人心，说来安慰他，减轻他的负罪感罢了。
    只是晋磊想了一想，愧疚之情反是加深几分。
    情绪涌上来，便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文君，深深道，”文君，师兄同你发誓。这辈子，师兄定要好好照顾你。等到大仇报了，我们便成亲吧。”
    说出成亲这样的话来之后，晋磊心头空明。他和贺文君早就有婚约在身，若是没有出那样的事，再过个一年半载，怕是便燃起了红烛，做了夫妻，同师父他们活得再快乐幸福不过。
    贺文君猛然红了脸，“师兄——！”
    怎么，怎么忽然说出这样叫人难为情的话来。
    但……
    贺文君面色鲜红欲滴，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文君，可以等师兄。”
    师兄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
    晋磊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方兰生终于冒出头来，叹道，“你师妹可真难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听到这样的话，晋磊进房的脚步停下。
    “你休要对文君有任何非分之想！”
    晋磊没来由的，心头火起。
    方兰生竟然对文君——！
    实在可恨！可恼！
    “我可对你的师妹没想法啊！你们都说了要成亲了，我怎么可能对你未来妻子有什么想法！”方兰生急忙澄清，“古语有云，朋友妻不可欺，我可绝对没想过你的师妹啊！我只是觉得你师妹人很好，这样的女子早早就愿意同你在一起，感慨一下而已。”
    晋磊暗哼一声，只是接受得很为勉强。
    心头的星星之火还在。
    除却这之外，他还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事物为人所抢走的不安于愤恨。
    只是……
    究竟是觉得贺文君将为人所夺走，还是方兰生将要为其他的人移走注意力，晋磊竟是毫无察觉，并且分不清楚……
    惹了晋磊的方兰生，嘟嘟囔囔着，挠挠头，潜了回去。
    看来石头对他师妹的感情还挺深的嘛，下次可要注意，千万不能说什么冒犯他师妹的话来。说起来那个贺文君，温温柔柔的，这才是女孩子家的样子！想想家中那个二姐，哎，不行了，我耳朵好疼！
    晋磊因着不爽的心情，连着几日都未曾理会过方兰生，任凭方兰生如何大呼小叫也不搭理。
    饱受冷落的方兰生也心生怒气，“你这人真小肚鸡肠！不过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居然一直记在心上。”他是心思坦白，没有弯弯角角的人，当即就同晋磊挑明了。
    而后自顾自潜回意识，竟也同晋磊冷起来。
    孤身躲在意识深处，数日以来被当做不存在一般的冷落，原本就淡薄的存在感越发的浅薄，想起往日琴川和方家种种，半大的少年一口气哽在胸口，堵得眼眶都润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受点委屈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姐说得对，我方家的人才没这么软弱可欺。
    若是少恭在就好了，肯定会好好跟我说话。二姐，二姐她虽然可怕，但也会和我说话。
    在这陌生的地方，唯一能够交流的人却对他听若未闻，他虽能见着这世间，却和孤魂一般了了一缕青烟。
    想着想着，方兰生沉沉睡去。
    梦中依稀见着琴川模样，方家大宅自己的床上，自己正睡着觉。身旁还站了一个面色不愉的年轻女子……好像，是二姐？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自己一点都不想梦见二姐！哪怕再想家也不想梦见二姐！
    “方……生……你……还……”
    二姐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嘴唇开合，声音听不太清楚，方兰生凝神细看，依稀辨认出这样几个字音。
    身体有点轻飘飘的，离二姐的脸好像更近了，但还是看不分明。
    二姐……
    我……
    “方、兰、生！”
    惊雷般厉声呵响，方兰生霍然跳起，“谁——！”
    “你倒总算是醒了。”晋磊凉凉的声音飞入方兰生耳朵。
    方兰生没好气的道，“叫我干什么！睡得好好的，就给你吵醒了。”
    晋磊默了一下，道，“好几日不曾出现，便是一直在睡觉？”
    哪里有好几天，明明睡了一会而已。方兰生倒下还要再睡，“你说是就是了。”说完眼一闭上，就再次呼呼眠去。
    所以方兰生自然没能察觉到晋磊不自觉的轻轻吐出一口气，竟是大大放松了的模样。但即便方兰生是醒着的，以他的性格，也不一定会察觉到晋磊的异样。
    又呼唤了方兰生几声，换得几声半醒半睡的唔唔声，晋磊终于彻底放下心。
    （他想来也不会骗我，说睡觉该是真的。）
    抿着嘴，晋磊不明自己这几日的心情所为何因。
    明明最开始还是自己对方兰生冷冷淡淡的，结果某一天开始忽然听不到他的聒噪。他竟然……觉得不习惯。
    后来终于拉下面子主动呼唤方兰生，却不听得半点回应，这才有些心慌。不断的凝聚心神在脑海中大声呼叫方兰生的名字，好歹算是唤醒了沉睡的人。
    得知对方只是沉眠并非离自己而去，晋磊竟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为什么？
    虽然不甚明了，晋磊按住自己胸口，隐约觉到奇异的情愫。
    我为何要对方兰生的存在，如此开心？明明此人不在了，才是正常的……我却为何要忧心此人不声不响离开……
    握紧百胜刀，冰凉的棱角陷入掌心。